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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昆仑 ...

  •   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这是刻在昆仑山隘口界石上的诗句,据传是唐人所作,时日久了,那界碑被风霜雨雪侵蚀的看不出本来面貌,写在诗句后面的一句话就没人知道了。

      那石碑是昆仑派的创派之人上清妙玄先尊留下的,据说当年先尊为求仙缘,拜别重阳子,身着一身银紫道袍,手携一柄秋水长剑离开终南山,一生隐居昆仑山巅,不想仙缘没有求到,倒是在极寒之地日复一日的苦修中悟出了《乱雪剑法》和《明生心法》各一套,从此敞开师门广收弟子,派中弟子勤学苦练,代代传承演变,与手挥浮尘的全真教日渐脱离了关系,成了武林门派中独立的一支。

      昆仑弟子修剑法、读易经,每日以冰雪融水清洗前额,为求身心空明洁净。

      这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再说回那石碑,山下村民进山打猎,往往读到碑上诗句就不再前行,口耳相传说此处有仙人居住,山中不知岁月老,一叶落知天下秋,我等凡夫俗子切切不可叨扰了仙人清听。

      其实,石碑的末尾刻得是一句再稀松平常不过的话:此处距昆仑派兼山议事堂还有十五里。

      村民误会昆仑山中有仙人居住,还有另外一重原因。

      故事里的神仙吸风饮露,可那昆仑弟子纵是住得离天再近,也还是肉眼凡胎,也是要打水种菜吃饭屙屎的。村民日日进山砍柴打猎,偶尔撞见一两名派中弟子,一个个手持长剑、不苟言笑、在山石树影间来去无踪,他们不知武林人士身怀踏雪无痕的轻身功夫,还以为是遇上了下凡的神仙。

      昆仑山巅终年白雪皑皑,一座座宝殿笼罩在缭绕的浓白雾气里。

      近日昆仑派热闹的很,尽管掌管戒律的玉虚掌门再三强调了比武期间的纪律问题,可那些年轻的小弟子们还是沉不住气,一有空就凑在一处,垂着两只鼠灰色的大袖管,叽叽喳喳的议论。

      “你们听说了没,今天这一场又是故渊师兄胜出,已经连胜第十三场了吧?故渊师兄真是好功夫,那一手乱云剑舞起来,刷,刷,真像狂风骤雨一般!”

      “那有什么,要不是去年故渊师兄被玉玄掌门派下山出公差,提前三场退出了上届的‘升衣战’,怕是早就名列本门白衣弟子了,哪还用得着今年再比一次?”

      “说的也是,放眼派里这些个绿衣弟子,就属故渊师兄是个翘楚,别说绿衣弟子,我看啊,就连在去年的‘升衣战’中晋升白衣的卓春眠、闻怀瑾两位师兄,真过起招来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一名小弟子贼溜溜地朝四周观望一圈,往人堆里一凑,神秘道:“你们知道去年玉玄掌门为什么连最后三场比试都等不得,火急火燎的把故渊师兄派下山去?”

      见众人答不出,小弟子展露得意笑容,抚掌道:“还不是因为陈远大师兄!玉玄掌门护犊子,生怕门下这位‘德高望重’的‘一坛子老酒’在故渊师兄的剑下败得太难看,一张老脸都不要了,用了个下山送信的由头把故渊师兄支开,没想到陈远一连败给名次还排在故渊师兄后面的卓春眠和闻怀瑾两人,连决赛都没进,玉玄掌门的脸啊,黑了整整一个月!”

      “说起来陈远大师兄也够倒霉,自从他晋升绿衣弟子,参加升衣战没有五回也有三回了吧?前些年还好,只是最后一轮惜败,可去年竟一连两局都在三十招之内输给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师弟,真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我要是陈远师兄,不等玉玄掌门发难,先一头在兼山堂钱前的石狮子上碰死了痛快!”

      “咳咳。”一声咳嗽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小弟子们抬头一看,吓得脸色都变了,也不知道先前的议论被他听去了多少,个个作鸟兽散,扫雪的扫雪,掌灯的掌灯。

      来者正是小弟子们口中的大师兄陈远。

      陈远年近四十,肩膀宽厚,生了一张四平八稳的面孔,两腮蓄着些稀稀拉拉的胡子,也不恼怒,淡淡道:“今日兼山堂议事,四位掌门又提及本次‘升衣战’期间各项秩序,你们当好差,要是闹得太过分,即便我去说情也免不了责罚。”

      小弟子们各自点头称是。

      陈远将长剑往背后一负,缓步走了,眼见着那墨绿道袍消失在石板路的拐角处,小弟子们才舒了口气,也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咱们这大师兄倒真是好脾气,抛开剑法不提,单说和蔼可亲,故渊师兄就输了陈远大师兄远远一大截。”

      “别说了别说了,仔细等会又来人了……”

      一阵大风卷着雪粒子,尽往人脸上招呼,小弟子们闭住呼吸,零零碎碎的议论湮没在呼呼的风声里,听不见了。

      关于“升衣战”的讨论并没有止息,昆仑派门规甚严,气氛刻板严肃,自上而下的不苟言笑,这些年轻小弟子早就憋坏了。

      玉虚掌门知道这一重原委,因此虽三番两次的强调秩序,也不真的追究。

      “升衣战”是昆仑派的大事,为了本次比试,早在数月之前,各殿都已打扫一新,四位掌门师兄弟门下数百名弟子一个个摩拳擦掌暗自较劲,你在切磋中领悟了新的剑招,我便要彻夜打坐在内功上精进一筹。

      昆仑山地处仙凡交界,昆仑派的大小事务自然都沾着点仙气儿,“升衣战”原本也有个仙气飘飘的脱俗名字,但自从掌门真人撇下昆仑派数千弟子独自云游之后,玉虚、玉清、玉移、玉玄四位代掌门师兄弟共同执掌门派中事,派内就添了许多明争暗斗的烟火气,“升衣战”原本佶屈聱牙的名字就更没人用了。

      “升衣战”战如其名,昆仑派以服装颜色区分弟子等阶,刚入派的小弟子跟扫地、倒水的杂役一样皆穿灰色袍服,修习下乘心法,练习剑法和基本拳脚功夫,每日学道,参拜三宝;苦修三年五载——天资差的可能需要数十载,剑术和内功都通过掌门大师兄的考核,便可以穿着镶滚祥云的蓝绸衫,重行拜师礼,分别拜入四位掌门师兄弟门下,修习中乘内功心法。待有所大成,经过推举选拔,便可参加每隔三年一届的初级“升衣战”,赢家可穿绿衣,修习上乘心法,再有所成,才能在高级“升衣战”中,争夺白衣弟子名额。

      一身蓝绸衫,足够在昆仑山中走得昂首阔步,而穿上一身绘有八卦图案的墨绿道袍,已是大部分昆仑弟子一生能到达的极限。

      白衣是昆仑派弟子可望不可及的梦想。

      昆仑自古尚白,想穿一身纯白道袍,仅在绿衣弟子中脱颖而出、一路过关斩将尚且不够,还需四位掌门师兄弟亲自出题试炼选拔、共同点头才有效力,白衣,代表着至高的悟性和无上的潜能,往往“升衣战”举办了数届,十来年弹指一挥,也无一位弟子能够真正通过考核。

      今年的赛况与往年却有些不一样了。

      是夜,月缺。

      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映着微弱的月光,一条黑影踏过高楼飞扬的檐角,趁着夜色掩映,闪进了林故渊的快雪阁中。

      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窗上的灯影晃了一晃,复又悄无声息。

      通往快雪阁的小路旁,两名守山小弟子缩着脖子,把脸埋在风毛里抵御寒风,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盹着了。

      小道尽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却是两名踏雪而来的白衣青年,一名高些的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青年右手拎着一只黑漆漆的酒坛子,左手平展展托起一套酒具。守夜的小弟子瞧见那素白道袍,赶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待烛火照清了来客的脸,脸上的恭敬神色更甚,一同低头行礼:“丘山师兄、怀瑾师兄。”

      两名青年颔首还了一礼,脚步轻盈直奔快雪阁。

      “故渊师弟,来来,开门,快来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近日里让昆仑派上下议论纷纷的主角——林故渊,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快雪阁中,一身朴素的天水碧色布袍,手里拿着一册书,昏灯如豆,跳跃的火光映着极清俊的一张脸,眉眼淡然,清和端肃,没有多余表情。

      又等了一阵,那敲门声愈发急促,这才用余光朝书柜背后瞥了一眼,复又把目光移回到书册上,淡淡道:“请进。”

      话音未落,那两扇对开木门早等不及似的弹开了,一大串子话跟着飘进来。

      “常言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小豆子,今天这么大的喜事,咱们是不是该喝一杯贺贺?你说,我和丘山是不是来得最早的,够意思吧?再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听玉虚叔叔说库房已经在按照你的身量赶制新的道袍,过不了多久就能送……哎、哎呦喂这破门槛……”

      喜气洋洋的话霎时被一连串叱骂取代了,原来那拎酒坛子的青年只顾着说话,冷不丁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径直朝前飞了出去,多亏了后面的青年伸出一只手扯住了他的后襟,这才避免连人带酒坛一起摔个大马趴。

      林故渊的眼底浮现出一点浅淡的笑,道:“是贺喜,还是来磕头?贺喜倒不必了,要是来磕头,我可以生受着。”

      “我去你的吧,自小你这门槛就比我们的要高出一截,说了多少次让你抽空锯了它,就是不听,绊了我没有十次也有七八次!”闻怀瑾把酒坛子往桌上一放,从左到右在房内扫视一圈,目光落在床榻上,眼睛一亮,一下子忘了方才受窘的事,喜道:“我还眼巴巴的来向你通报消息,原来东西早都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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