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王侯》华泱

8、迦叶

　　他随华阳离了小院，隐隐听到慧光诵经与木鱼声，不时回头望去。华阳以为他是想听慧光讲经，出言道：“陛下若是想听大师讲经，可请大师入宫，大师同皇室交情深厚，必然会赴约的。”

　　“不敢叨扰高僧。”萧荣收回目光，心想他其实对佛法并无兴趣，只是实在好奇华阳和慧光在灵前的一番话，不知郗茂和那灯有什么关系。可他同华阳并不亲近，这位皇姐又是个极精明的，想来若是问她，也是问不出什么，于是又给自己留了一点余地：“朕于佛法上浸淫尚浅，若要来请教，少不得准备些时日，届时大师只怕又不在建康了。”

　　“阿茂幼时无知，读了篇经文便颠颠去找大师争论，大师也不曾以他年幼搪塞他。”华阳一笑，“大师极好性的。”

　　萧荣在心下记住了华阳的话，知晓慧光这里应当是个能为他解惑的去处。只是他同慧光尚不相熟，贸贸然去问那灯和所谓命格的事，萧荣也不确信慧光是否会如实回答。

　　他心头有了疑惑，愈发觉得度日如年，只是他也不敢让自己的心绪干扰了国事，免得郗茂回来失望。有时实在心烦，他便拿来经书研读，静心是其次，主要还是想着既然要去寻慧光，至少要有个由头，若是胸无点墨，只怕这高僧说的话都不得解了。

　　他苦读数日，而后抄写经书静心，抄至“迦叶”二字时笔端一顿，一时踌躇，这时却听侍奉他笔墨的内侍说：“往日宫里的经书确实要减笔，但陛下是不必避讳的。”

　　“避讳？”萧荣一怔，他再看向那二字，心中已经隐隐浮出个猜想，只待内侍为他点明，“避何人的？”

　　“怀明太子小字正是迦叶。昔年太子正位东宫，除却先帝，宫人诵经皆需为尊者讳，陛下许是昔年诵经时有宫人提醒过。然陛下既登极，自不必避此处了。”

　　萧荣没说话，只紧捏着笔。

　　他终于想起他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是萧允的病榻前，他初见郗茂时。萧允临终前，对郗茂说过，他还以为他要守着迦叶，再也不会来了。

　　武帝萧允与武德皇后郗氏乃是在清谈会上结识，彼时会上正论及金婆罗华一节，萧允见郗后拈花微笑，心中顿生明悟，二人由此定情，不多时萧允登门提亲，遂成就神仙眷侣。长子萧重出生后，萧允便以二人旧事，为萧重起小字“迦叶”，宗亲贵族知晓内情者无不歆羡。

　　萧重美姿容、善举止，乃睿资天启、令德夙闻之人，朝野江湖无不仰慕，他幼时几次在宫宴上看到他，也确实为其风姿折服，知晓这才当是可主帝位者。然中通十四年，萧重自玄武湖泛舟时不慎落水，数日后薨逝，年仅二十三岁，谥号怀明。

　　怀明太子薨逝时尚未成婚，更无子嗣，因而萧允诸子为储位争执良久，最后才落到了默默无闻的他头上。他从前只以为他幸运，也不去细究为何萧允择中了他，现下，现下却明白了。

　　萧重虽死，从前支持他的人不肯依附其他成年皇子，便只有择年幼无依者，母族凋落的他恰是最好人选，因而萧允立他为太子，又命郗茂行周公事，他背后的临川郗氏、华阳长公主背后的琅琊王氏故全力辅佐幼帝，权当他是萧重留下的幼子了。

　　而怀明太子薨逝后，本是在江陵驻守的郗茂便留在了皇陵，这便是萧允说的，他要守着迦叶吗？

　　萧荣觉得头疼欲裂，亦心乱如麻：萧重死了，太子一派却也称不上死局，他去守皇陵，是因朝局心灰意冷，还是因情义？他奉的那盏灯，同萧重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他来日要舍身入同泰寺，为的是他的帝位，还是旁的缘故？

　　他踉踉跄跄起身，吩咐宫人摆驾去同泰寺：他一定要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