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王侯》华泱

12、姻缘

　　郗茂给他下了逐客令，然后过了几日，他听说江陵陈家来人下了聘，不多时过六礼，议婚期，盛夏之时，临川郡主便要出阁了。

　　他去查了陈家的家底，称是颍川陈氏之后，族支却并不可考，直到南齐时出了个左卫将军，又驻守在江陵操练水师，才跟郗茂攀上交情。

　　世家联姻，多重门第，这些起于微末的庶族纵然昌盛一时，却也难入世家之眼，况论是嫁郗蕴这样才貌门第皆绝佳的贵女？

　　他真正心爱的物事不会给我，宁可嫁去发家不过数十年的庶族，也不教我如意。

　　这个认知令萧荣有从未有过的沮丧，他此前所担忧的一切或许正是事实。他问郗茂是否会答应萧重的求亲，其实是希冀他能给予一个让自己放心的答案，让他知道他待他也是有偏爱的------可郗茂甚至对他疾言厉色，一点温柔体面都不留。

　　你知晓他待他真正愿意肝脑涂地的人是何情状，便不会贪恋他一点施舍了......萧隆，他当日同他说这些话时，已知晓自己今日必会生出嫉恨吗？

　　他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到了圈禁萧隆的宫禁，看到这院中的萧瑟荒凉才有些惊觉。不远处，萧隆坐在阶上，朝他挑挑眉：“是陛下啊。”

　　“是朕。”他压低声音。

　　萧隆穿着粗布麻衣，上边还沾着木屑柴灰，院中也无人服侍，想来郗茂说不会教他痛快死去，是清楚从天潢贵胄到阶下之囚的磋磨是真的折磨人的。

　　他为何对他痛恨至此呢？

　　萧隆饶潦倒至此，可见了他，眉宇神采不改，确实是他那个文采风流的二皇兄，他拂了拂身上的灰屑，朝他道：“陛下既来看我，想来是已知晓我昔年为何同你说那些话了，那陛下是想做个明白人，还是个快活人？”

　　“明白了又为何不得快活？”萧荣捏紧拳头，仍有些受不了萧隆如此直白地嘲讽，他极缓道，“先太子待他情深义重，朕难道会薄待？若朕如先太子般爱他信他，来日他必然也视朕如先太子一般。”

　　“情深义重？你是听谁说的？”

　　“慧光大师。”

　　“原来如此啊。”萧隆忽笑，他站了起来，靠石柱道，“慧光那老秃驴出家太久，难怪不识得情爱，难怪他同你这样说。”

　　“你什么意思？”

　　“陛下还不懂吗？萧重自幼受萧允亲教，还不懂何为君臣之道吗？他对郗茂百依百顺，以至教萧允动怒，哪里是因兄弟情义？”萧隆看了他一眼，幽幽道，“是姻缘。”

　　姻缘？

　　他当下呆如木鸡，而萧隆哈哈大笑，笑里却多了悲怆疯狂的味道：“也罢也罢，旁人都觉得萧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人物，哪想得到他也有七情六欲呢？若非我撞见他们颠龙倒凤，半分也离不开，只怕我也以为是郗茂一厢情愿。”

　　“萧允风流多情，却养出个痴情种，连郗茂的的妹妹都不娶，宁可将来过继嗣子，若不是因萧重着了魔，那萧允气过一阵，哪舍得再管他们做什么？郗茂恨我，他怎能不恨我，他一直以为是因我将他们的事告知了萧允，才累得他被放逐去江陵，见不得萧重最后一面------我也恨啊。”

　　萧荣看着他这般癫狂状态，倒是渐渐缓过神来：“你对他有情意。”他说，分明他应该是居高临下点破萧隆的痴妄，可他竟然在发抖，“所以你恨他心里只有先太子。你出奔北朝，是否也是这样的缘故？”

　　“陛下猜对了。”萧隆歪着头，似乎也平静了下来，“他至今不明白我为何要逃去北魏，被我擒住时，还不可置信地质问我为何叛国叛家------我自是因他的缘故。”

　　“我未离建康时他对我不可谓不好，他那样的性子，对谁都会很好，可我见过他在萧重面前的模样，如何满足于他那零星半点的施舍？我待他独一份，为何他待我同旁人一样？”他又看向他，那一眼，萧荣只觉自己内心所有的想法都为萧隆所洞察，或许不是这一刻，很多年前，从他叫郗茂那声哥哥起，萧隆便应当预测到了今日的情状，“陛下也是如此。你若不信，便去试试，向他讨一样他真正在意的东西，他会不会给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