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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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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酒易得,知己难寻。将军知晓我心中意图,此情此感,我已多年未曾领略。”
“为我取字的人,与我在月下相识,望,取御月望舒之意。”
“先帝厚爱,我自万死难报。”
“我不怕仗打不赢,不怕来日身败名裂,我只怕辜负了他......”
“陛下,臣思念您了。”
......
先帝性情跳脱乖戾,在位时屡屡推行新政,虽对世家时有安抚,于世家仍不得人心。世家之中,受其赏识扶持的不过寥寥数人,其中,裴彻是其中最出色、也最得赏识的一位,史书工笔,更是将他与裴彻的君臣之谊极尽渲染,传为棠棣佳事,临终之前,甚至亲下谕旨,诏令裴彻来日配享太庙、同葬帝陵,正是因为这道谕旨,裴彻才敢在陛下初登基之时铁腕镇压朝堂而不惧群起攻之罪名加身------此旨连陛下也不得更替,皇权在上,又岂能让大逆罪人尊享太庙、陪葬先帝身侧?
只是先帝在位不过十年,后来裴彻攘北境、定朝堂,立刻成为朝堂之上最为人瞩目的所在,先帝对他的宠信与回护,渐渐便少有人提起:他既非池中之物,那换做他人一样可对裴彻赏识不已,岂止先帝一人之功?
那一幕幕如在眼前,我神情恍惚,才发觉裴彻对先帝的敬重与怀念,他从来无意遮掩。他吹奏陶埙时,是否怀念着昔日与他共奏埙篪的先帝,说起取字时他伸手划眼睑的那个动作,又是否是拂去眼眶中溢出的泪水?
他是那人一手调/教、躬亲培养的人物,文韬武略乃至信念脾性,都是因那人而成型,既然如此,他怎容得我对先帝口出不敬?难怪他要效管宁华歆旧事,割袍断义,以示不再相交。
此情此感,多年未领略------昔日,他便是从先帝身上领略的吗?
为何我是他以为肖似先帝的存在,而不是援为知交的第一,甚至如今,连肖似亦算不上了-----他怕是都不肯见我,不再信我,对月同酌的时光,也应当一去不复返。
那我该怎么办呢?我惶然跪坐于地,心乱如麻:他明明是我该不惜一切笼络结交之人,我为何想在他面前放肆?为何希望我在他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心中对先帝的多年怨恨,是在父亲弟弟面前也从未显露的,为何裴彻同我相识不过几月,我便按捺不住想在他面前全无遮掩地展露自己压抑已久的真实想法,渴望自己的自由,也渴望着他的认可?
我颓然倒在地上,知晓我未曾抓住,是我已然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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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揭阳军中其余人看来,裴彻待我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仍是他信任的部将,商议军见时我提出的意见他也会认真倾听,并择有利的予以采纳。
并非冷遇,却也无甚特殊。
攻打云州的战役远比预料中容易,我军对云州地势研究已久,又有重兵相压,本以为会是一场血战的一役很快为我军掌控局面,不过三个时辰便克下。入城之后,即便裴彻严令不得得意忘形大加庆祝,全军上下仍难掩喜悦激动。当夜,我借着酒劲,鼓起勇气对裴彻道:“侯爷曾说恐必救之地有重兵,现下云州已克,是否是侯爷多虑?”
“陛下令我等攻克云州,是要图云州为北境长久之屏障,仅仅攻下,远未到止,须得攘胡人至焉支山,才可遏其野心。”他并未拒绝我的靠近,却也并未纠正我的称呼,“晋阳暴乱若起,又与胡军相联,于云州即成合围之势。后方不安,粮草不行,寰州、应州、雁门关三处如何坚守,只怕到时,我军最好的结局也是弃云州而走!”
“大胜之日,何苦说这样的话?”
“薛将军以为今日是大胜之日,可我若是胡人,会以为今夜揭阳军沉迷宴乐,以为攻城良机。”裴彻淡漠道,“将军以为今日宜欢歌宴酒,大可与众将士同乐。”
我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连带着连裴彻的话也不太愿听:“那侯爷尽可先三军之忧而忧,到望胡王子争气,不要枉了侯爷一片苦心!”
裴彻所忧虑之事,细想其实并非没有道理,接二连三的胜利,很容易麻痹将士们的心神,骄傲自满之际,联合后方叛军断我后路,自然宜杀个回马枪。
只是裴彻的担忧,建立在晋阳叛乱的基础上,他忧心晋阳叛乱,而我不忧心。
此后几天,裴彻一直命军队在城中整肃,等陛下遣来封赏的使臣到了也未曾松口回京,反而请旨要乘胜追击。他亲信的部将,此时也觉察出裴彻个人态度的诡异,有思虑周全些的甚至公然在议事时劝裴彻莫要再一意孤行,犯不着为已然溃逃的胡人违逆陛下的命令,反要被朝中人谏拥兵自重。
“陛下并非猜忌多疑之人,况且你身在军中,当以家国战事为先,怎么想的尽是如何在朝中勾心斗角?”裴彻重重击拍桌案,“责打五十军棍,降为百夫长。”
帐中一片噤声。裴彻挥挥手,疲倦道:“都退下罢。”
众将一一出帐,我心脏跳得极快,甚至察觉得到耳根发烫,裴彻看向我,问道:“有不解之处吗?”
“末将不明白,侯爷为何要乘胜追击?”他的态度让我有了些惊喜,我深深吸一口气,问道“或者说,昔日侯爷乘胜追击,孤军深入胡人王城,先帝急令侯爷回京,是何用意?”
果不其然,听闻“先帝”二字,裴彻紧绷的神色也有了一二分缓和:“今时不同往日,往日先帝之令,不过是要收回失地,我执意孤军深入,纵然一时锐不可当,然战线过长,又位于胡人境地,一旦补给战力稍有不足,即刻会被合围;当时端朝国力,也无法支撑对胡地徐徐教化;更何况我为减少消耗,取食于敌,又屠其王族,焚其宫城,所谓哀兵必胜,露出破绽后,我与全军断无生路,是以先帝才严令我速速回京。”
“而今时陛下之令,乃下云州为北境长城,胡人对云州亦十分重视,多年经营下,云州不知有多少现下朝中并非政通人和之境,想彻底拔去胡人影响,唯有斩其主力,令其数年内不敢来犯。胡人败退如此容易,怕胡王子正是心怀保全精锐,避我锋芒,卷土重来之心。若我是胡王子,会盯准两处软肋,一为云州,一为晋阳。”
“欲克云州,必下燕州,如不焚其城,胡人必不肯撤,云州不可得;如焚其城,则三军补给俱系于晋阳一处,晋阳暴乱方平,城中仍有不满兴兵之士,我令我军急行军、行快攻,便是为了减少晋阳消耗,可那胡王子知我甚深,必然有对策,现下他知我意愿,我却不知他欲行之策,大忌。”
“若补给不够,当如何?”
“那便效昔年之策,以战养战,能退胡军于焉支山外,我也不惧再伤一次天和。”裴彻眼眸中有一瞬的厉色,却又很快颓靡下去,“只盼来得及.......”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既已料想到最糟糕的局面,也提前思考了对策,怎么能说是犯了大忌?”我低声宽慰道,此时此刻,我已再无暇想那些利益与算计,满心只盼望裴彻所忧虑之事莫要成真,“这几个月来,侯爷日日忧心战事,虽是思虑周全,可过于殚精竭虑,恐身体有恙。”
裴彻怔忪地看着我,我知晓这是越界的关心,一时也无措。许久,裴彻开口,声音似乎有些踌躇紧张:“我不是孱弱的身子,亦无脏腑旧疾,你......放心。”
他走了几步,又转头对我说:“我听闻前几日攻城时,你背上中了流矢,虽说军医检查过无毒,可夏日炎炎,要预防着流脓溃烂。”
他话音一顿,似乎又不知道该怎样接口。正当此时,一个部将走进帐中,抱拳道:“侯爷,西巷口发现胡军布阵。”
“带我去看。”裴彻神色立刻肃穆起来,朝我点头示意后便离开了营帐。我回想起刚才的一番对话,心中微有欢喜:
裴彻,他应当并没有想着要永远拒我于千里之外,往后我留心着言辞,想必同他,也并非不能回到昔日亲密的境地。
这一瞬的欢喜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因为此后几日发生的事,足以叫我永生难忘。
胡军并没有全部撤出云州,街头巷尾的暗道中,还埋伏着他们的精兵,等待着在我们最松懈的时候捅上致命一刀,即便裴彻早早令他的亲兵扼住了大部分要道,也仍是一夜血战。
而等城内胡人终于清扫殆尽后,裴彻最担心的事,也最终成了现实:
“报!侯爷,晋阳暴民骚动,杀府尹,烧军营,开城门迎胡军入城!现下胡军已连破数城,直指雁门关!”
而第二天,更坏的消息传来了:雁门关破,防守薄弱的燕州,亦在胡人铁骑下重新落入敌手,此刻胡人兵分三路,一路自晋阳挺近中原,另两路北进,直欲于云州合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