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惹庄主犯情痴》江笑

13、容琅

　　归剑道与一痴离开了小镇，接着上路。
　　离开的时候，一痴茫然看着窗外的景色，一如过去。
　　“这是去哪里？”一痴忽然问。归剑道有些惊奇，受宠若惊，一痴竟然会主动跟他说话？
　　清了清嗓子，归剑道说道：“我们去下一个城镇，那个地方，叫做容琅。”
　　“容琅？”一痴的眼中透出一丝迷茫。
　　“我是个商人，还是天下第一的商人，自然有很多欠债的人，这一路，就是讨债去的。”归剑道解释，一痴竟然愿意跟他讲话？难道……
　　“讨债？”一痴愣愣回应。
　　“自然，我施恩于人，自然要讨回来。”归剑道理所当然的说道。
　　“施恩于人，讨回来？”一痴似乎又陷入迷惘之中。
　　“我不是个客气的人，也做不来客气的事，天下间的事情，总要做得自己顺畅如意。世间的事繁繁杂杂，总少不了帮来帮去的。有些人，帮助人心甘情愿，有些人，帮助人别有所图，端看个人心性而定。我不是大方客气的人，属于后者，是别有所图的人，所以，施恩的时候考虑再三，看自己是不是有利可图。所以恩施了，适当的时候，就去讨回来。”归剑道笑着说道。
　　“心甘情愿？别有所图？”一痴喃喃念着，眼里透着不解，“若是心甘情愿的真心，就该被嫌弃践踏吗？”
　　“既然是心甘情愿的，结果如何，自然就该虚心承受，而不是结果不如人意，便去评价心甘情愿值得与否。若是这样，怎敢自称是心甘情愿的。”归剑道冷冷一笑，看着一痴。
　　一痴浑身一震，似乎被什么说中一般，双手不自主的颤抖起来。
　　“天下人总喜欢做善人善事，而后就以施恩者自居，希望得到被施恩人的敬仰瞻望，最后可以得到回报，这样的人，与别有所图的人到底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背负了好听的名声，制造一种假象而已，还不如明来明去，你有求于我，我帮助你，可以，有一天，你要回报我。”归剑道笑着说，眉梢眼角都是满满的自信与自傲。
　　可是没人欣赏他的骄傲。
　　一会儿，一痴倒在车上，双手抓着头，“什么是心甘情愿，怎样又该虚心承受，若是可以虚心承受，为何我总是不得解脱？”一痴抓着自己的头，而后，双手被身边的人抓住，拉离了头部，低沉的声音传来：“你在执意什么，若是男人的背叛，天下不止这个男人，若是女人的欺骗，天下这样的女人多得是，你不过是其中之一，却偏偏让自己变得可怜可憎，你要怎样才能放过自己，放过身边的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一痴喃喃的说道，沉默泛起，只剩下归剑道愤恨的表情和一痴粗重的喘息。

　　“到了。”归剑道看看马车外的景色。
　　一痴正坐在马车上打坐，无听于归剑道的声音，归剑道青筋突起一根：“和尚，你的本家到了。”
　　一痴继续打坐诵经，第二根青筋爆出归剑道的脑门：“死和尚，给我下车，外面是个和尚庙，快去拜佛。”
　　一痴终于睁开眼睛，越过归剑道的视线，看向马车外，真的是座庙。归剑道要把他丢在这里？
　　“施主要我去化缘吗？施主没钱了吗？”一痴问道。
　　第三根青筋终于如愿跃上了归剑道的脑门：“你看外面那座破庙，比我这马车不值钱多了。”
　　一痴仔细看看，同意的点点头，而后下了马车。
　　归剑道亦下了马车。
　　“进去！”归剑道命令道。一痴看看归剑道，看看那破旧的庙门。而后迈开步子，走进破庙。

　　哦，好破，真的好破。一痴冷冷看着，而后抬眼看见庙中一个扫地的人。黑色的僧袍，光头，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慢吞吞的扫地，触目而去，庙里没有香客，没有其他僧人，竟然只有这样一个人。一痴心里一突，看向那僧人的脸，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可惜左眼上很长一道疤痕，贯穿了右侧额角到左侧的颧骨，看上去神情冰冷，似乎没有一点生气，奇异的，一痴浑身发冷起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一痴倒退一步，看着那人。
　　那人眼角一抬似乎看见了一痴。
　　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还是一步一步扫着地，嘴巴却动了起来：“你是那人的女人么？”
　　一痴愣愣的没有回话。
　　那人继续说道：“我欠了那人恩情，今生是还不光了。若是要听我的故事，讲一遍又何妨。”
　　一痴说不出话，也接不上话，他似乎不明白这个人在讲些什么，却觉得似乎与归剑道有关，他的故事？为什么要听他的故事？
　　“我的故事太长了，现在，我只是在赎罪。”

　　这是一个怎样漫长的故事，一痴只知道自己在风中站了很久，而那个人，扫地扫了很久。
　　那个归剑道，似乎消失了很久。
　　那个人，自称忘问。为何叫忘问，他说他也不清楚，只记得那个人的故事中，有个女人，女人的名字，似乎叫做问笙。
　　当然，还有很多那人手上的亡魂。原来，他是一个狂歌笑贱命的人，杀人如麻，该杀的不该杀的，令他的手沾满了血腥，直到他遇上一个柔弱的女人，在风雨中救下这个一身血腥的人，明明是救命的人，最后却又因为他丧了命。
　　可是因为这个女子丧了命，令他醒了过来。
　　因这女子说：所有她的事，都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与他人无关，不要求他的回报，也不想让他心存歉疚。她不怨天尤人，结果如何，自是上天注定，不怨不尤。
　　因为这句话，男人得到救赎。
　　到头来，在这里长伴青灯，为过去的那些人赎罪。

　　所以，为了曾经手上沾染的血腥，所以在这样荒无人烟的破庙，守着青灯古佛，做着苦行僧，为过去赎罪吗？
　　离开了那座破庙，一痴坐在马车上，想着那个男人的故事。那个人，曾经杀了很多很多的人，现在，却为了那些人，在寺庙里忏悔过去，虐待自己的精神身体，来求得心灵的安慰吗。他年纪轻轻，看上去却已经一身沧尘。
　　归剑道怎会认识这样的人呢？
　　那人，似乎欠了归剑道很大的恩情，可是归剑道一个商人，怎样给一个杀人无数的人恩情呢？一痴不明白，隐隐中却又觉得归剑道做得到。出乎意料的事情太多，似乎发生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自己呢？在听着那人的故事的时候，自己心里也不得平静，脑中浮现的，竟然是那个纵火的夜晚，那欧阳府里凄惨的喊叫声，那火光里一个个流窜惊慌的身影。那幅隐藏在自己心中的过往不由自主的跳了出来，像是一幕幕戏剧，在眼前放了起来。忽然想起，自己也曾杀了那许多无辜的人，除了报复自己想要报复的人，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心里突然而起的罪孽与豁然大悟的感觉，难道是自己杀了人之后的不得安乐，一直为此耿耿于怀，不知如何自解，如何放过自己吗？纵然知道自己所犯的过错，却一直不知道如何为过去赎罪吗？
　　结果如何，自是上天注定，不怨不尤？
　　可是，偏偏他一痴，不甘不愿，怨天尤人。
　　一痴发愣的看着马车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头一次陷入沉思，而不是忏悔难过中。
　　归剑道看着一痴日渐清晰的脸庞，嘴角露出笑容，或许现在的一痴还不能发现，那个笑容，是多么的温柔。

　　马车就这样在王朝的各个地方奔驰，经历过一座座城镇，停留，而后再次启程，当他们再次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京城。
　　一痴跟着归剑道，去鸣凤王朝的各个角落，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听了无数奇异不同的人生经历。一痴觉得自己就像是去经历了无数奇特的人生，悲惨的，可恨的，后悔的，绝望的，自然，大多数，是绝处逢生的。一痴开始慢慢去体会各种心情，各种心性，各种人生，各种歇斯底里的爱和恨，各种荡气回肠的喜和怨，各种圆满和结束，各种放弃与重生。或许，他是那么平凡的一个人，受着那么平凡的苦。
　　他一直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却不想，自己是芸芸大众之中，最为平凡的一个。
　　一痴的脸庞，渐渐抹上一些生气，在归剑道看来，人味越来越重了。
　　一痴在渐渐的改变，或许自己没有发现，那些执念却在动摇，那些根深蒂固的痛苦慢慢的抽丝剥离。一痴不再发狂，不再用手抓破脑袋，更多的时候，只是安静的坐在角落，沉思冥想。偶尔也会主动与归剑道交谈。
　　所以，归剑道脸上的笑容，开始多了起来，两人的相处，或许变得不再沉闷而痛苦。
　　你看，事实上，他离开家的决定是对的。虽然他从未想过要去讨这些人情债，可是，为了一痴，他决定上路。
　　如今这一路颠簸，虽然辛苦，却有了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