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换一日》舒宜

5、缥缈峰上佳人笑（五）

　　逍遥子留给梦夏的岛是太湖中一座隐匿雾中的无人孤岛，找到这座岛前，梦夏还想着若是岛上有人住，她该怎么办，不曾想，一入岛就被逍遥子设下的阵困住了。
　　逍遥子设阵可不会是简单的迷阵，哪怕这是他为徒弟准备的也一样是杀机重重。
　　好在梦夏早就做足了准备，早就料到师父留给她的东西不会那么简单，她于阵之一道不算擅长，每每与师父博弈，总被师父骂没有一丁点灵气。逍遥子是个全才，多智近妖，设的阵法是阵中有阵，变幻莫测。
　　梦夏费尽心神推演，花了三天时间才找到阵眼，控制了入岛的第一大阵。
　　岛中三面环山，只一面直通太湖，谷中地势平坦，遍植花木，到处是合抱大树。谷中的房屋带着浓郁的逍遥派风格，雅致飘逸，不落俗套。房舍宫殿坐落山间，没有围墙，且岛中没有大型猛兽，最常来做客的精灵只怕是些鸟雀。
　　梦夏乐得清静，往返无锡城带回几个身体残伤的仆役，这几个都是人市上被挑剩下的，因为残疾没有大户人家愿意要，就被梦夏领回来了。
　　她不可能常年独自在岛上守着，况且她在岛上的时候也得有人为她做饭洗衣，收拾宅院不是？
　　买来的五人中，有一位曾经做过厨娘，因为貌美被主家看上，招了夫人的眼，毁了容被赶出来了，对肯收留她的梦夏万分感念，梦夏便将厨房交给她。
　　有个天生六指，被亲人视为不祥，有个天生聋哑，还有个只有一条胳膊，这三个人梦夏让他们在谷中平地上开辟几亩地，种些菜蔬粮食，省的天天往岛外跑。
　　最后买的是个小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脸上有块鸡蛋大小的红斑，微微跛脚，梦夏见她可怜出手将她买下。小姑娘揽下洗衣裳的活，生怕手脚不麻利被主家赶走。她知道愿意买下他们这些人的主家一定是好人，可她还是怕，怕被卖掉。
　　梦夏暂无后顾之忧后，便往后山寻洞府。
　　逍遥子不会只留下一座空岛给她，这是她的直觉。师父对门下的三角恋情颇看不上，更对沉溺其中的无崖子失望透顶，他根本不愿意将逍遥派交到无崖子手上。可他的时间不多了，小徒弟还没成长起来，一比三必落下风，就是个死局，将代表掌门的指环交给无崖子，可不代表他必须将耗尽他毕生心血的逍遥派交给他。
　　梦夏在岛中找到第二个阵地是在一处陡峭的奇峰之下，整块山石如刀削斧砍，步履其上犹如横立半空，且步步都要找准生门，一步错步步错，掉落山下，那些凸起的尖石正翘首以待。
　　此处的阵法比入岛的阵杀机更重，隐藏在山石之后的攻击手段防不胜防，足足耗费半个月，梦夏才带着伤进入山洞。
　　洞口隐在树中，从洞中出才发觉这是一处暗地，甚至听得见水声，那是地下河在流动，奇异的是里面不潮不湿，洞顶嵌着月光石照明，这种石头比夜明珠更亮，照的洞中有如白昼。
　　山洞不大，除了一面墙的各式图书，就只有正中摆放的紫檀几案，案首上置一封书信。
　　看过信，梦夏方知逍遥派真正来历。
　　都云逍遥子的《不老长春功》来自不老长春谷，谷中有不老泉，可这个传说不曾有人证实。逍遥子亲笔书写，逍遥派远承诸子百家，尤其的道、墨两家。秦时焚书坑儒，百家传人也遭迫害，遂南迁躲藏，勘破世情的一些人融入当地，不愿放弃所学的人躲入山谷避世。星转时移，谷中后人带着传承和对恢复春秋时代百家争鸣的渴望重新入世，方觉天下已变，朝廷独尊儒术，百家凋敝，出谷的众人一次次失望而归，也有贪恋谷外繁华的留在谷外，再不回去。随着时间的推移，谷内后人良莠不齐，传承一家一家的断，唯独武一道被众人发扬光大。逍遥子喜欢武功兵法，集百家之长悟出《不老长春功》，只是这门功夫极为看中资质，谷中人少，无一人由此资质，逍遥子离谷寻找传人，再回谷时，发现谷中凋敝，很多人离开谷再不回来，后来逍遥子也不再回去。
　　留给梦夏的一墙书都是百家这些年的珍藏，还有百家后人在武学上的感悟心得，至于武功秘籍，逍遥子并不看重，也就都留在了灵鹫宫。
　　梦夏在岛上一待就是三个月，回李家看过爹娘，在李家再次给她安排相亲前留书离家，游山玩水。
　　宋人重文轻武，武将、江湖人在宋人眼中都是粗鄙不堪的，宋人也推崇英雄，但更崇拜才子。李家自诩官家，书香门第，为梦夏想看婆家也是在士族中寻。然而，世族贵公子多爱红袖添香的娇嗔少女，不喜舞蹈弄棒的红拂女，这一点只有李母不愿意看明白。
　　若梦夏是男儿，日后考个功名或是出两本诗集，在文人墨客中有两分名气，那世人只会赞他文武双全，可梦夏是女儿，又非满腹诗论，博不到才女的名头，大家子选妇，永远会跳过她。
　　梦夏曾经看小说的时候也想过，若她穿进武侠小说中，最愿意嫖谁？
　　想来想去，就剩下令狐冲和黄蓉她爹。
　　真的来到武侠世界了，一个也没碰上，也淡了恋爱的心思。她是个近乎没有终点的人，感情记忆不能封存，她怕承受不住痛失爱侣的痛苦。几十年的欢愉之后是近乎无穷的思念，她受不了，也许她能再接受新的爱情，可午夜梦回之时，她不知心底到底会惦念谁？
　　彻底尘封心事，潇洒穿梭，日后总能找到一个能生生世世陪伴她的人。
　　在此之前，她不愿意有遗憾。
　　江湖上门派纷争日日不绝，小门派也好，大门派也罢，为名为利，总少不了争斗。梦夏一袭桃花衫，手中一根竹萧，没少在江湖上打抱不平，惩恶扬善。
　　按理说，逍遥派的人邪性，不愿理俗事，归隐在缥缈峰对外界冷眼旁观，梦夏的性格也不是多么热血正义，更不看重江湖上的虚名，怎会管那么多闲事呢？
　　呵呵，还是要说这世上不长眼的人忒多，梦夏喜欢游山玩水，总有色胆包天的蠢货上前招惹，一次两次梦夏躲了，可遇多了苍蝇，烦不胜烦之下难免出手教训。打了小的，招来老的，似乎是江湖上的惯例，可老的也打不过她呀！
　　挨打的人多了，这些人不反思自己作恶在前，反将污名泼在梦夏身上，于是，江湖上多了一号人物——玉面罗刹。
　　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名，人人不知玉面罗刹姓甚名谁，何门何派，只知道是个极漂亮的女人，比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都美，可惜美女心思歹毒，利用美貌害人。
　　更夸张的传闻是，有人说她看上去年轻，一身浑厚内力不下四五十年，为了保持容貌，每月要用婴儿血沐浴，利用美貌少年采阳补阴，每年惨死在她手中的无辜性命多不胜数。
　　初听时，梦夏觉得好笑，这样荒诞的传闻都能流传出来，傻子才信。
　　后来发现，傻子真多。
　　梦夏穿衣没有固定打扮，随心所欲，高兴了穿男装也是有的，反正不管是李家还是逍遥派都不差钱。
　　三年祭的时候，梦夏回到缥缈峰，可惜缥缈峰不再是逍遥派。
　　无崖子和李秋水离开了，徒留下一座空山给巫行云，因为对李秋水的恨意，巫行云一见梦夏就开打，招招毙命。
　　开始时，梦夏本着同门情谊，处处留情，可巫行云不领情，出手既是杀招，刁钻凌厉，梦夏也打出了火气，再不想让。
　　三年前梦夏打不过巫行云，三年后，巫行云已经不再是梦夏的对手。
　　可是，巫行云不该这么弱啊！
　　“师姐，你的功夫怎么……”
　　巫行云恨声道：“还不是李秋水那个贱人害的，你这个贱人的亲妹妹，怎么，来看我笑话。”
　　梦夏了然，又是二人争风吃醋，火烧到了自己身上，缓声道：“我姐姐跟我关系平淡，师姐是知道的，我是什么人师姐也是知道的，我今日来是为了师父的三年祭，跟旁人无关。”
　　巫行云一愣，接着面带愧色：“还是你细心，我在这山上过得混沌，竟然连师父去了三年都忘了。”
　　梦夏直言：“师姐是堕入情障了。”
　　巫行云霸道不讲理，更不听人劝，冷哼道：“你还是向着李秋水说话。”
　　梦夏摇头：“你们俩一个比一个糊涂，都看不破一个‘情’，对不起‘逍遥’二字。”
　　巫行云娥眉紧蹙，半晌方道：“小师妹，该去给师父上祭了。”
　　哎，有些事总得自己想通，逍遥子的三年祭结束，梦夏对巫行云道：“师姐先去，我在这儿陪师父待会儿。”
　　逍遥子待她如师如父，师徒二人感情极好。
　　巫行云也知道师父对小师妹，总是有点偏心的，知晓二人感情，不说什么虚词，转身离开只留下梦夏在后山。
　　梦夏见人走了，没形象地靠着墓碑坐下，跟师父说着悄悄话，念叨自己的来历，困惑，念叨李家的种种，还念叨师兄妹间的隔阂。接着说师兄没良心，只顾着娇妻在侧，忘了师父的祭日，等她日后遇见必要教训他。最后抱怨师父为啥不多活几年，多看顾他们几年，也不至众人成仇。
　　说到最后，守着墓碑睡着了。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梦夏没打扰灵鹫宫一人，悄然离去。
　　巫行云站在山崖望着梦夏离去的背影默然不语，小师妹和师父一定对她失望透顶，她内心偏执不假，可她毕竟是逍遥子的开山大徒弟，聪慧机敏，又怎么会真的看不懂无崖子的心呢，不过是不愿意面对，不愿意想通，在自欺欺人罢了。
　　等梦夏走后，独子来到逍遥子墓碑前跪下，二十年没哭过的巫行云哭地像个孩子，撕心裂肺，却解开了心中枷锁。
　　梦夏不知道巫行云已经励志将逍遥派传承下去，此刻她正浪迹于草原，坐在马背上肆意驰骋，一舒心中郁气。
　　宋辽边境不太平，可还是有商队来往，梦夏遇到一股辽兵截住商队，正在行凶，快马扬鞭冲了上去。
　　若是两国交战，各为其主，梦夏还不至于这么愤恨，可一队骑兵肆意虐杀商队百姓，实在恼人。
　　梦夏对这些人可不会手下留情，快如鬼魅的招式，不等人反应，十几个辽兵已经再没了呼吸。
　　几年江湖岁月，梦夏杀过灭绝人性的江洋大盗，杀过祸害姑娘的采花贼，杀过声名狼藉的恶人，她的手染满了血。
　　第一次杀人后，哪怕知道对方罪有应得，她还是哭了，觉得自己是个杀人犯，她甚至害怕某一天自己会管不住心中的那把刀。
　　直到现在，杀人后她依然有罪恶感，眼神充满忧伤，不理身后对她充满感激的众人，骑着马逃开了。
　　“说好再不杀人的，怎么又动手了呢？”心中恼恨，甚至厌弃快要精分的自己。
　　还是去少林念念佛经，除除戾气吧！
　　路过五台山的时候，她放弃了少林，改道五台山。少林是武林一等一的门派，并不接受女香客留宿，她不愿与少林交恶。五台山与江湖无关，又是佛门圣地，她来只为求解脱之道，又不是为了抢佛门的武功秘籍，何苦招惹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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