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换一日》舒宜

27、红楼不梦潇湘馆（二）

　　等王夫人走后，薛宝钗从里间出来，粉黛不施，金玉不戴，只拿着个帕子施施然走出，坐在炕上，吩咐莺儿换茶，道：“妈妈，这样下去不行，姨妈三不五时就来借银子，咱们还是想个法子搬出去吧？”
　　薛姨妈摇头道“你姨妈到底是国公府的当家太太，不是遇到这样大的事，也不会开口找咱们借钱。这国公府的气派富贵，你也是见过了的，如今又有了娘娘，说句如日中天也不为过，咱们家，就是你父亲在时也及不上。”喝口茶水润喉接着道，“咱们家虽是皇商，可到底在商，门第着实不高，看着富贵，没有姻亲护持，也是一场空。翻年你就十四岁了，你哥哥不争气，咱们家一日不如一日，如何能为你寻上一门好亲？你舅舅家如今不在京，唯靠你姨妈张罗，倘若她不肯费心，可不是误了我儿的人品。”
　　“你一向聪慧，想必也猜得出你姨妈的打算，荣国府承爵的到底是大房，老太太再喜欢你姨丈，大老爷也是她亲儿子，没老太太的支持，你姨妈再多的想法也没奈何。你姨妈想和咱们家亲上加亲，日后虽没有荣国府的尊贵，却一定能得了荣国府的富贵，且如今还有娘娘，娘娘就剩宝玉一个同胞兄弟，日后的前程也是跑不了的。”
　　说到亲事，宝钗虽然羞，却不似一般闺秀般避着，强忍着羞意道：“妈妈也说，这荣国府到底有老太太做主，老太太心中属意谁，阖府皆知。”
　　薛姨妈听懂了女儿的未尽之意，笑道：“老太太毕竟老了，你姨妈身后还站着娘娘。”
　　宝钗担心：“林妹妹可怎么办？”
　　薛姨妈叹气道：“是啊，可惜了林姑娘。她有老太太撑腰，即便不嫁宝玉，老太太也会为她寻上妥当人家的。”
　　贾琏带着林家家产入京的消息，并没传入薛家耳中，薛姨妈可不知道王夫人心中的算计是如何狠辣，若是知晓，不知还敢不敢将女儿许给荣国府。
　　梦夏不知道那边正在谈论自己，正在听雪雁讲她从荣国府下人间听到的闲话，讲得活灵活现，生动有趣，让远离电脑电视的梦夏笑得好不畅快。
　　“蔷大爷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还聘了教习以及行头，如今正在梨香院教演女戏，日后要唱给娘娘听呢！”
　　梦夏见她兴奋，“噗嗤”一笑，道：“那你可在外面偷听了，唱的怎么样？可还好啊？”
　　雪雁苦恼道：“只听见里面咿咿呀呀的，听不清呢！”又道，“是了，这虽不好，还有别的呢。府里来了十二个小尼姑、小道姑，还有个带发修行的姑娘，也是南边来的，身边跟着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既通文墨又长得好，原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想必能与小姐谈得来。”
　　“你怎知人家看的上你们家小姐的，没准儿人家嫌弃咱们俗呢！”
　　梦夏小时候看过《红楼梦》的电视剧，大了也读过，现在虽然许多情节都忘了，却记得当时不太喜欢妙玉。
　　王夫人、凤姐日日忙乱，连过年都俭省许多。珠大嫂子依旧每日带着三春读书，梦夏借口身体不好，每天除了在贾母处尽孝，就是在房中练功、读书，倒是好久不见宝玉。
　　过年的时候，贾母单给了梦夏二十两的金银锞子并铜钱若干，让她赏给院里伺候的下人，梦夏知道偌大的荣国府，唯有这个老人真心待她，也提前缝制了件披风孝敬贾母，喜的贾母逢人就夸自己没疼错了人。
　　宝玉有姐姐妹妹围着，一时竟像是忘了林妹妹，让梦夏心下一喜。
　　王夫人乐见其成，暗地里使手段引着宝玉多亲近宝钗，宝钗知道姨妈的打算，又颇具才情，时常刻意迎合宝玉，略加规劝，几个月的功夫，两人关系突飞猛进，宝玉每日“宝姐姐”“宝姐姐”不离口。
　　紫鹃见此有些着急，劝道：“姑娘好些日子没和宝二爷一处玩了，今天天气也好，不如找宝二爷玩一会儿，松散松散。”她是知晓贾母意图的，而且在她心里，贾宝玉是世上最好的男儿，出身富贵，秉性温柔，还有大造化，和林姑娘是天作之合，眼见宝玉与薛姑娘亲近，紫鹃心中危机感渐起。
　　梦夏知道紫鹃是真的忠心耿耿，一心一意待她，可她心底宝玉还只是个未长大的孩子，何况如今她还在孝期，如何能安心玩乐？
　　“为人子女，生前不能侍奉父母已然不孝，如今父亲刚去，我必要深居简出为父亲守孝三年，如此，方不辜负父母生养我一场。”说着便潸然泪下。
　　紫鹃暗悔多嘴，怕姑娘哀思伤身，劝慰半天，再不提让姑娘去找宝二爷的话，横竖上面还有老太太会为姑娘做主。
　　一会儿，屋外伺候的丫头来报，说是新送来了人参养荣丸，问紫鹃搁哪？
　　梦夏抢先开口：“先拿进来给我瞧瞧！”
　　紫鹃托着个小小巧巧的黑色描金药匣，打开一看，两排八个拇指大的药丸子，转动眼珠，待晚间叫进来雪雁，悄悄嘱咐道：“去外面，寻个积年的老大夫，查查这个药。”
　　身为逍遥派弟子，医之一途造诣颇深，一闻便察觉里面两味药有问题，可十一岁的林黛玉并不曾接触这些，也没办法解释自己怎么突然精通了医药。
　　荣国府的下人贪财，雪雁使了些钱便出去了，不仅将药丸子分成三份，找了三家医馆来查，得了结果后，还将小姐的亲笔信送至林家。
　　不错，就是林家。
　　林家也是五代列侯，除了扬州、姑苏老家，在京也有一座府邸，两处的地契都在梦夏手里，林家的老管家和林如海的奶嬷嬷一家原本留在姑苏老宅，京里的这处宅子年久失修，又只有两个老仆打理。梦夏一进京，便私底下托人将信带给老管家，命他们将老宅锁好，再留两个忠仆看管，上京与她会合。
　　前面已说，贾琏遣散了林家的仆役，唯独几家世代侍奉林家的老人不曾走，且贾琏没找到这些人的身契，便顺势留下他们看守林家老宅。
　　不是贾琏不想卖掉林家老宅，只是荣国府也是要脸面的人家，若是在女婿尸骨未寒之际将人家的祖宅卖掉，那谁还敢与贾家结亲，真以为林如海生前没两个至交好友在朝做官？
　　林管家上京后，就将老爷的故旧关系重新走了起来，老爷新丧，小姐年幼，且寄居外家，年礼便是备的减薄些也是没人计较的。林管家以小姐的名义，给林家的几家老亲，老爷的几家在京的老友送礼，也得了几家的回礼和对林家的照顾。
　　林如海如何能不为女儿打算，明面上的财产都交付荣国府，他自己的私产却大都变卖偷偷交给女儿，只剩下几家不打眼的铺子交给一杆忠仆打理，而忠仆的身契都在女儿手里攥着，算是为女儿留下的退路。
　　只是他到底错估了人心，若是梦夏没来，敏感脆弱的林黛玉小小年纪香消玉损，所有的后路都没了用处。
　　林如海为女儿留下的几家铺子大都在姑苏，京里只有一家书铺，靠近京郊书院，每月收益不过十几两银子，将够林家在京仆役的花销。
　　林家整日里大门紧闭，从没将林家放在眼里的贾家也没人关注林家，因此对林家的变化一无所知。
　　从秦可卿身死，元春封妃开始，梦夏就知道贾家的结局注定了。
　　她不可怜贾家的男人，却不忍心贾家的女儿跌落泥潭。
　　雪雁回到荣国府时，已是掌灯时分，梦夏先看过林管家的信后，再拿起三张写着药性的单子，细细研读。
　　加了料的人参养荣丸果然有问题，药里加了一味药的分量，减了一味药的分量，改了一味药，改的非常精妙，哪怕是行医年浅的大夫都不一定查得出来。
　　这药，若是普通人吃了，也没什么毛病，可若是有不足之症的人吃了，身体只会愈加虚弱，断然活不过十六岁。
　　梦夏拿着三张纸，真真恨毒了王夫人，一个小姑娘值得你如此算计？用了林家的财，却连人家姑娘的命都不放过，真真是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
　　梦夏可不惯着她，这半年梦夏可没闲着，如今的她不是弱不禁风的林妹妹，看着柔弱，内里可是朵霸王花。
　　林妹妹的资质比李沧海还要好，别看她只练了半年，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何况贾母尚在，王夫人也只敢私下里动手脚。
　　哪知，她的大意，终究让她吃了个大亏。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梦夏拿到证据后，并没有直接跑到贾母跟前告状，而是在贾母处用饭的时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饭罢，三春、宝玉自去，贾母留下梦夏说话。等贾母吃药的时候，
　　梦夏又是一番欲言又止，等贾母正要吃的时候紧锁着眉头，忽的瞪大眼睛，将药丸夺下。
　　贾母不知梦夏何意，却知道外孙女虽有些小性儿，却聪敏良善，孝顺长辈，没有缘故断不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