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换一日》舒宜

109、红楼不梦潇湘馆（八十四）

　　没让一慧真人等太久，林管家派两个健壮的婆子抬着一筐金灿灿的长棒果子进来。
　　走近了瞧，长棒上是一个个凸起的金色颗粒，光洁饱满，轻轻一掐，能掐出水。搓下几粒放入口中，清甜多汁，味道好极了。
　　“这就是玉茭？”一慧真人问心里已经确定了，还是习惯性问道。
　　梦夏也从筐子里捡出一个玉米棒子，对一慧真人说：“正是玉茭，真人猜猜这东西一亩能产多少？”
　　一慧真人见她兴奋得脸儿都红了，大着胆子猜：“一石半？”
　　现如今，京城附近的上等良田种一季麦子能收一石二斗，圣人赐给梦夏的庄子都是好地，里面的人伺候庄家也算精心，虽然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但这东西再好比得上稻谷小麦？
　　梦夏摇头，让她再猜。
　　一慧真人猜了三次也没猜对，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是猜不出来了。”
　　见她兴致不是太高就知道了，真人不了解玉米这个农业社会大杀器，不重视它很正常，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真人别看它不起眼，这东西长起来不挑地，劣田也能长，在我庄子里一亩收了三石粮，我庄上有个人，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拿玉茭和大豆一起种，连大豆都收了六斗……”
　　一慧真人没注意后半段，只听见她说一亩地收了三石粮。
　　“你确定你没被庄子上的人糊弄？”一慧真人不可置信道。
　　梦夏道：“他们只会想着报饥荒，还会专门到外面买粮充数？何况如今除了我的庄子，谁家会种这个。”
　　一慧真人道：“也是，自己掏腰包给主家买粮，没人会这么干。你这宝贝哪儿来的？”
　　梦夏笑道：“这宝贝原产九州之外，是高鼻深目的西洋夷人占的地方产这个，据说前朝就有海上带回来过，但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推广开。我手里这些宝贝是跟吐火浑以西的商人换的，原本是为了吃个遗憾，没想到种出来后，庄子上的管事跟我报的时候欣喜若狂，说这东西产量惊人，我才知道这真是个宝贝。”
　　一慧真人信了她的说辞，毕竟她以前没伺候过庄稼，更没必要说谎。
　　“无量天尊，这下子你的国师之位算坐稳当了。”
　　梦夏道：“国师之位落在谁手里我都不在乎，但别人这么算计我不成。”
　　一慧真人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反击？”
　　梦夏一幅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道：“总得等等，看看还有没有谁要出来蹦跶蹦跶。”
　　“今日请真人吃——金玉满堂！”
　　到了午饭时间，梦夏早就吩咐人准备午饭，今日的午饭都是素食，也都是玉米做的。有鲜煮玉米、黄金玉米烙、玉米粑粑、松仁玉米、金沙玉米、玉米窝窝头、玉米汁和玉米糊糊。
　　梦夏道：“真人不吃荤，不然这玉茭贴成圆饼，浸这肉汤，最是美味。”
　　“真人尝尝新煮出来的玉茭棒，最是清甜，咬一口满齿留香。”
　　“这个是甜玉茭，那个是糯玉茭，吃起来口感不一样。”
　　……
　　一慧真人一一品尝，味道确实不错，吃的差不多了，又有丫头端上两个做工粗糙的玉米窝头。
　　梦夏道：“真人再尝尝这个。”
　　一慧真人吃了一口，反复咀嚼方咽了下去，这个窝头吃起来还有点剌嗓子。但一口就能吃出来这个绝对是玉茭做的。
　　梦夏解释：“刚刚那一桌是下人精心准备的，筛面就不下三遍。这个窝头不仅加了点白面，还用了牛乳和面，自然好吃。那个窝头就不同了，颗粒碾成面碾的并不细，更别提筛面了，只要是庄稼地里结的都能吃，农人谁舍得扔下一丁半点！和面也是普通的井水，蒸熟即可，吃起来别说和刚刚和着牛乳的窝头，就是白面馒头也比不上。可要我说，再不好吃，能吃饱就饿不死人。咱们也是走了半个天下的人，别说遇上灾荒，就是家里有个病人都有卖儿卖女的，有了这东西，至少遇上普通的灾年，大家能顶一年，不会动辄卖儿卖女，等到来年风调雨顺，又是一年好收成。”如今的百姓，很难顶一季灾荒。
　　想了想，梦夏又道：“一直通过东南从海上买粮也不妥，朝廷如今无力南征，江南东南的良田都种上了棉花，粮食依靠东南世家，就意味着朝廷依靠东南世家，如今朝廷强世家弱，尚能平稳，一旦这种平衡打破，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哎，只要能让百姓吃饱饭，谁想作乱都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够不够被人等吃了！”一慧真人心疼这个忧国忧民的姑娘，明明被圣人忌惮打压，被人诽谤，还一颗赤诚之心，这才是真正的君子，如山巅之松，傲然挺立，不惧风雨雷鸣。
　　民间物议繁多，京城百姓听闻林家诸多流言，恐惧有了发泄口，林家的名声每况愈下，京中不少人乐见如此，更是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波流言风暴传到江南时已是声弱，加上江南不少人得过梦夏的好处，又有漕帮恶狠狠盯着说梦夏坏话的势力，倒是没在江南这个文风鼎盛的地方闹出些什么，让那些人颇感可惜。黔地百姓听说有人说梦夏的不是，立马不乐意了，纷纷表示要上万民书，要圣人立辨忠奸。
　　百姓朴实的可爱，在他们心里，圣人永远是圣明的，只是有奸人蒙蔽，才让圣人犯了错。
　　林姑娘是帮助一慧真人的好人，好人怎么可能不好，说她不好的都是坏人，奸臣，圣人可不能让奸人蒙蔽，咱们得给圣人请愿。
　　去年那波流民更是直接得了梦夏的好处，让他们听见谁说梦夏不好，上了年纪的正直老人家拿起鞋就抽了上去，一边抽还一边训：“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京城闹的凶，可也没谁真的上门骚扰，梦夏眼瞅着跳出来的人差不多了，便递了帖子进宫。
　　说来也无奈，大雍以儒立国，儒家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钦天监还好，国师之类的根本没资格参加朝会，这也是梦夏成为国师才知道的。
　　国师其实挺清闲的，每年祭祀时是主力，象征性得占个吉凶，也是圣人清谈的对象。遇到迷信需要精神支柱的圣人，可能还会经常出入宫廷给圣人卜卦占吉凶。大雍连续两代圣人不信佛道，国师就是个摆设。
　　话又说回来，常在御前行走的人，见面三分情，一清真人又是有道全真，颇得圣人敬重。权势地位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影响力巨大，吸引着无数人前仆后继。
　　一清真人不上朝，没有实权，可谁敢小瞧他？
　　就是朝廷重臣也会尊称他一声：“老神仙！”
　　梦夏这个国师，如今就是个隐形人，圣人不召见，百官不搭理，可不就没人在乎，在那些人眼中就是个软柿子，随他们捏扁揉圆。若非梦夏在南边，尤其是黔地和流民中间名声太高，威望太高，他们才不会这么麻烦，不管暗杀还是朝堂手段，早将她从位置上撵下去了。
　　梦夏见到圣人的时候已经是后半晌了，圣人邀请她一道用膳，梦夏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应承下来。
　　大雍皇帝还算自在，没什么“再喜欢一道菜也不能夹超过三筷子”的变态规矩。御膳嘛，雍容华贵有派头，彰显皇家气概，味道也是顶顶好，可要梦夏说，晚饭吃这么多还不多还不如喝点白粥，吃点青瓜小菜舒服。
　　梦夏吃了两口发现，荣国府那油腻腻的伙食风格和御膳如出一辙，果真是上行下效啊！
　　“国师可是没有胃口？”
　　食不言寝不语，但所有世间规矩在圣人跟前就是一句空话，全看他愿不愿意陪你玩。
　　“这倒不是，只是见圣人拥有四海，却没吃过海外西夷之地的玉茭，有些替圣人难过。”
　　梦夏才不会诚惶诚恐，反正两人早就将彼此的真面目撕开了，都奈何不得对方，何必假惺惺演戏呢！
　　“哦？玉茭？名字甚好，是什么稀奇之物啊？”圣人虽然有些好奇，更多的是不以为然。大雍是天朝上国，蛮夷之地能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些粗鄙之物罢了。
　　圣人的不在意在梦夏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后变成了震惊，渴望已久欣喜若狂。
　　“入口的东西不方便带进宫来，可玉茭这种作物实在是生平罕见。不管是坡地、山地还是缺水的田地，都能生长，而且亩产颇高，我庄子上的上等田一亩收了三石，庄上农户在山地上试种，也能收两石三斗左右，还不用百姓费心费力照料。不过这作物有个弊端，需要大量的肥，如果肥跟不上，就只能轮做，否则有毁地的危险。”
　　别以为古代没有肥料，除了农家肥，鸡粪牛粪等天然排泄物，古代的人还会用池塘里的淤泥肥地，用草木灰杀虫。
　　古人敬天，敬畏之心常在，上山砍柴也好，捕捉猎物也好，自有一套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