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总会是晴天》木棉木棉

49、章一。

　　在夏天的夜里，瓢泼的大雨砸在窗户上，窗以及窗外的树被打风吹得呼啦呼啦晃动。头顶滚动的清凉的雷声，辗转地一声一声在翻滚的乌云间炸响，震动耳膜。
　　那些白色的闪电突然地劈开一片天空，落在旷野上。
　　漆黑的草原忽然亮如白昼，那些在大雨大风里打得弯下去的草叶都清晰可见，天地间是如同河流般倾泻的大雨。在旷野中的木屋如同诡异的魅影。
　　那样惊人气势的大雨，总是在夏夜降临，带来无限清凉。
　　那样夜里看这一片沉静的草原，苍凉而又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妹妹喜欢那样的大雨和夏夜，喜欢那样的闪电和雷鸣。
　　在这样下雨的夜晚，她总是沉默地坐在窗前，一道一道明亮的白光落在她淡薄而清冷的脸上，犹如一座远古的沉寂雕像。
　　而夏子不喜欢。但父母总爱选择在这样的夏天到草原来度过几个狂风暴雨的夜晚。
　　她坐在离窗户最远的角落里，膝盖上放着一本旧琴谱。她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容，耳机里流淌着温柔的琴声。

　　很久以前，她们第一次来这里时，也是这样的大雨的夏夜。
　　她问幸子，“如果这样的话，明天怎么去森林？”
　　幸子在窗前淡淡转回身，用一种漠然的口吻和不带起伏的声音说，“明天会是晴天的。”
　　后来也真是晴天，夏子还记得后来她们穿过森林，触目皆是清凉的绿意。

　　但是现在她不问了，幸子也不说那句话了。
　　她们沉默地坐在各自的位置，像是中间隔了一堵墙，而她们其实是在不同的房间一样。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夏天的呢。
　　夏子有时候会想这个问题。夏天应该是个美好的代名词。
　　金鱼，烟火大会，游园会，祭典，冰淇淋，西瓜，天牛，浴衣，木屐，萤火虫。随便挑出一个词来都是少女情怀满满的。
　　也许是因为夏天过于茂盛的绿意，那些植物疯狂爬蔓，缠绕，生长，绕在街头巷尾，风一过就拥挤满了那些清凉和辛辣的植物的气息。

　　一直以来都是喜欢那些浓艳的花朵盛过沉静的绿意的。
　　无论多么艳俗，夏子喜欢那些色彩鲜明的世界，明亮，温暖而耀眼。她房间里的花瓶，花每天都更换，那些花朵随时都是娇艳欲滴的，都是灿烂到极致的色泽。
　　她不喜欢冰凉和无声，哪怕它有着沉静的优美。

　　这大概就是她和妹妹幸子矛盾的起源。
　　她们两个的存在犹如为了验证某些极端，明明拥有相同的脸，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性格。
　　这使得她看向幸子，往往如同遥遥相隔着那些夏夜。
　　那些大雨倾盆的夏夜。

　　※

　　“姐姐。”小少女摇晃着走过来，夏子回头看见肤色苍白的小少女，一双冰凉而漆黑的眼睛，沉默地站在她面前。她神色有着不符合孩童的淡薄，此时她正努力地撑起一把伞，想要为夏子挡雨。
　　刚刚结束了祭典的乡村，落下繁密的雨丝。
　　两边连起的灯笼被雨丝打破了纸。
　　夏子把伞推回去，“伞太小了，你自己撑吧。”

　　小少女没有说话，一个劲地把伞移向夏子这边。
　　夏子左后看了看，看见隐藏在树丛后的破旧庙宇，“幸子，我们去那边躲雨吧。”
　　坐在庙宇的台阶上，看着雨势越来越大，甚至开始闪电，夏子抱了抱膝盖。
　　冰凉的湿意，安静而黑暗的树林，再加上漆黑的夜和雨，让孩童心里生出几分恐惧。
　　但夏子依然维持着温柔的笑容。
　　她转身看向幸子，“冷吗，幸子。”

　　少女摇摇头。
　　“如果怕的话你睡一下好了。”夏子转头。
　　“我喜欢这样的大雨和闪电。”幸子慢慢地，而又淡漠地说。
　　夏子愣住。好像妹妹突然变得陌生。从那时开始，发现两人的不同。
　　“姐姐，金鱼。”小少女转头。
　　夏子低头，看见对方手里的金鱼，是自己喜欢的明亮而温暖的色泽，微笑着接了过来。
　　那个有些小小的裂痕，有轻轻复合起来。

　　※

　　“姐姐，金鱼。”幸子说。
　　那个漆黑的雨夜，妹妹递来一尾温暖而明亮的色泽。
　　她转过头看向妹妹，妹妹长成十四岁的少女，沉静地站在那里。
　　夏子笑着想，她这个姐姐还给妹妹什么，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这个姐姐。
　　笑着按下开关，温暖明亮的灯光里她看见一片黑暗。
　　岳人温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脊背上，想要安抚，却僵硬在那里。
　　她没有注意，只是恍恍惚惚地想起那些回忆，回忆里幸子淡漠而温软地叫“姐姐。”
　　姐姐。

　　她到底在干什么。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少年声音干涩地问。
　　夏子转头看着岳人，露出温柔的笑容，如同暖阳，她无语。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七川夏子到底在，像个傻瓜一样地，干什么啊。

　　※

　　喜欢艳丽花朵的少女，本身也如同花朵一样美丽。
　　有着温柔的笑容，一双泛着暖意，并且荡漾着笑意的漆黑眼眸，秀丽的眉眼和出色的才华。即使在女生堆里，夏子也是最绚烂的那一朵夏花。
　　她追逐这种极致的盛大，哪怕代价令人绝望也无所谓。
　　所以才美得惊心动魄。

　　她一直以来都比幸子耀眼出色。
　　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幸子。但是她后知后觉的回过头来，想要像往常一样拉着幸子走，她才发觉，她丢了她亲爱的妹妹。
　　惊慌失措地要挽回，却无济于事。
　　在家里，当父亲对幸子说着“要向姐姐学习啊。”时，连忙说“幸子也很优秀”的夏子，看见坐在对面的妹妹，满面冰霜，坐在她无声的世界里。

　　不知所措。她不知如何挽回。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幸子比下去，直到她注意到学校里的人都因为她的出色而渐渐忽视了幸子时，她才知道她们的距离那么大。
　　徒劳地一次一次伸手，捕捉回一手一手虚无的风。
　　幸子，有哪一条路可以走回去呢。走回你软声叫着“姐姐”的童年。

　　※

　　夏子觉得，她的一生都在参加一个盛大的假面舞会。
　　她觉得自己本身，也是一个面具。

　　※

　　每个人都是自己电影里的主角。
　　夏子有时候会想，她这个姐姐在幸子的世界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看着幸子的电影的人，又怎么看待她。
　　恶毒地伤害着妹妹，虚伪的姐姐。还是无可奈何地，一直想要挽回彼此关系却一直失败的姐姐？
　　两者都不是，却有两者皆有。
　　夏子坐在座位上翻动着书，她低头看向窗户下。

　　幸子和凤正走过校道，他们白衬衣的夏季制服映在绿色的树下，美好的侧脸安然而干净。
　　她最不喜欢的夏季，吹着透明而柔和的风，带着植物气息拂过眼角眉梢。
　　时至今日，她终于愿意承认。
　　她无心地伤害着她的妹妹，她的嫉妒和不甘一直如同恶毒的刺扎在幸子身上。
　　而幸子对她的视而不见和躲避，也一直伤害着她。

　　如同烂俗比喻里的刺猬，又想接近又彼此伤害。
　　直到现在的形同陌路。

　　形、同、陌、路。
　　夏子把这句话在心里嚼了嚼，还是泛滥出无尽的苦味。如同小时候幸子摘下的薄荷叶，她还记得舌尖的辛辣微凉，以及那种清苦。
　　她想，这真是个讨厌的词语。

　　总觉得不写夏子的故事，这个故事是一定不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