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不可能的 ...
-
真正上了班，阿青才晓得，原来做生意和看书从来都不是一件事。
他捧着《呐喊》，看着那篇《孔乙己》正入了神，手中书却咻的被抽走了。他抬起头，一本书往他脑后一砸，阿青抱着头，哼了一声，正要发火，抬头正见阿妈手拿着货，怒视着他。
阿青不由怯了。
阿青妈果然怒道：“平时让你好好念书你不念，现在在老娘这里装什么样！我是让你来看店的，是让你看小说的时候嘛！客户叫你听不见吗！”
柜台前站着的客户吵嚷道：“老板娘，先把我们的货拿了呗！都站这等半天了！”
阿青妈笑道：“莫急，越急越出错，一个一个来。”继而转头道：“小兔崽子，还不过来帮忙！”
阿青收拾好书，道：“来了。”说着走到一个客户前，道：“请问您需要什么？”
那客户张扬个眉毛，哈哈大笑道：“老板娘，你看看，读过大学的到底不一样，说话都带敬语的！”说着朝阿青道：“给我一盒三角刀片。”
阿青并未在家帮过忙，什么刀不刀片的，他也不懂。下意识的，转头去瞧他妈。
阿青妈他处理着其他人的货，瞥见他眼神，道：“就在柜台最右边，白盒子装的，二十块钱一粒。”
阿青依言，果然看见一个白盒子，里面码着十个圆形镂空的铁粒，小小的一个，小指甲粒儿那么大。
这么小的东西居然二十一粒？阿青咋舌。将东西递给那扬着眉的客户，客户一边开着盒子，一边朝阿青笑，道：“大学生啊，这业务水平也得提高，什么时候跟你妈一样，诶，这个店啊，就是你的。到时候，你看你妈还说不说你……”
阿青妈刚好处理完一份大单子，听见这话，道：“大学生咋了？这年头大学生都满街走！要不是他是我儿子，我招小工都不乐意招他！”
阿青眼睛盯着刀粒，抿了抿嘴，不想说话。
那客户笑道：“小孩子嘛，教一教也就会了，急不得的。”说完跟阿青道：“这种刀片，再给我拿三盒。然后帮我开张□□。”自己径去一旁付款。
装好货，票开好，钱入帐，阿青人生中的第一笔生意就做成了。
接着两三个客户，要的都是劳保一类，不多且便宜，阿青问问阿青妈，自己摸索两下，竟也分担了一小半的生意。
母子俩三下五除二，将这一批客户处理完，屋子里又空了起来。
阿青妈坐下来，狠喘了口气道：“这一回人都跟疯了一样，未尝是商量好一起来的么？——哎呦，我肚子疼，先上个厕所，阿青，你看会店啊！”
阿青坐回原来的位置，还捧着《呐喊》，还没看完一段，便听有人叫道：“小伙子，来，帮我配套模具。”
阿青扭头瞧他，正见他拿张A4纸朝他招手。
阿青没法子，硬着头皮去看。
那人还怕他不懂，拿了只笔细细的说给他听：“这个头我要16的，但是柄得是8.4的，公差不能太大，不然我做不出来，所以你们得负责帮我磨一下。还有这只合销，里面必须要带牙的……”
他说的井井有条，阿青听得一头雾水。他习惯性回头找他-妈，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他，还有哪个呢？
而面前这位客户甲，已然收了笔，道：“要求我跟你说了，具体配的数量我也给你写好了。”
阿青刚要开口，便听客户甲说：“我还有事，先走了，跟老板娘说我过一个小时来拿货。”说罢急匆匆走了。
阿青拿着手里那张A4纸，横着看，竖着看，斜着看，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懂，阿青叹了口气，顿时觉得这薄薄的一张纸重若千钧。
还没等他将纸收好，便听一人道：“你好！”
阿青瞧着来人，一身猩红色的西装三件套，配着宝蓝色的领带，头发花白，却是梳的一丝不苟，虽然看着像是五六十的样子，却是眉目清朗，声音温润，气质温和，与他平常所见的糙汉子们全不一样，几乎是他昨日梦想的翻版。
阿青不由的心生好感，他点点头，笑着回了句“您好。”
客户乙道：“请问你家有垃圾钉卖吗？”
阿青心想，家里有钉子我是知道的，家里有垃圾我也是知道的，至于什么垃圾钉……家里是卖模具的，怎么会卖垃圾用的钉子呢？
于是笑道：“这个我家没有，不然您到别处瞧瞧？”
客户乙听罢，道：“那麻烦你了。”
阿青笑道：“没事，您慢走。”
客户乙果然走了。
阿青看着他背影，更觉以后要做这样有气质的男人，那三件套相当不错，不然今天跟妈说一声，找她要点钱，也给自己买一件？买什么样儿的呢？猩红色的还是……
“阿青，刚刚有没有人买东西？”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阿青妈总算从厕所里出来了。
阿青道：“有两个人来买，一个留了图纸，另一个要的东西我家没有，他就走了。”
阿青妈道：“什么东西我家没有？”
阿青道：“叫什么……垃圾钉。”
阿青妈闻言，气的拿手戳他脑袋，道：“你是傻了么？咱家有什么东西你都不知道！垃圾钉不就在螺丝的下面！你丫瞎啊！”
阿青垂头不语。
阿青妈犹自念道：“你说你没看过店，不知道，那你就不能让他等一会，等我出来问问我么？真是……”
阿青瞧着自己的脚尖，只是不说话。
阿青妈道：“以后记住了？咱家的东西你不知道就多问我、问你爸，我们说没有了，那才是没有了——对了，你刚说的那图纸呢？”
听到图纸二字，阿青才回过神。
“哦，就在这。”阿青应了一声，赶紧在桌上找，左找右找，整张桌子都找遍了，只是不见。
阿青妈刚歇下来的怒火又被挑起来了：“你说说你能干什么？啊？好好的客户被你卖丢了，我也不说你什么的，现在人家给你的图纸，刚转眼都能被你弄没……”
阿青满面通红，也不敢辩，只翻来覆去的找，刚刚还放在这里的，又没有旁人，能把东西放哪儿呢？这么想着，头往柜台那里一偏，果然在柜台肚里看见那张A4，阿青见了那纸，只觉是见了救命的菩萨，忙把图纸交到他妈手里，阿青妈接了纸，道：“一二十岁的年轻人，记性还没我好，真是……”
阿青打断她话道：“刚刚那人说什么，要我们把刀磨一下，12的头，几点四的柄来着……没记清楚，你再问一下吧，他半个小时以后要来那货。”
阿青妈听了，又道：“人家说你怎么也记不清楚？小时候就学过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记不住你不会用笔记下来么？我真是服了你了。哎！这是哪家的货你总记得清楚吧？”
哪家的货？他没说吧……他没说我怎么知道？
阿青诚实的摇了摇头。
也成功的获得了阿青妈的一记白眼。
阿青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阿青妈大概是教训他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叹了口气，道：“我这生意要交给你，你迟早给糟蹋了。”
这话直戳戳捅进阿青心里，像武侠小说里的暗器，伤人不见血。
阿青依旧垂着头，却没有刚刚那份无所谓的心了。
一会儿人又一波一波的涌进店，瞧见阿青那张生面孔，有的视而不见，有的调侃了两句，说阿青妈要一个大学生给她当店员，简直为国家浪费人才；有的又赞了两句阿青妈，言说阿青妈后继有人，可以享清福了……
好的坏的，褒的贬的，阿青只做没听见，心里头沉甸甸的，面上笑着也显不出开心来。
阿青妈正在气头，只说他做事还差着火候，等他出来还得二三十年云云，听者一笑，阿青的心却又沉了沉。
等阿青爸回来，一天的兵荒马乱就这么过去了。
阿青帮着他爸卸货，满满一卡车的货，每一箱都是十公斤打底，父子俩两个人，八箱八箱的往小推车上堆，再你一箱我一箱我卸，屋里屋外足足卸了四五十趟方才卸干净。
虽然阿青才二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是从来也没受过这样大的体力劳动。一时间累的满头的汗，弯着腰，老牛似得哼哧哼哧的喘，再过会儿，没那么累了，阿青找了个板凳随意坐着，正要给自己倒杯水喝，突觉手上细细密密的疼。
阿青低下头，瞧着自个儿掌心，横竖斜行，密密麻麻的红痕，十指往中间聚拢，整个手掌像是要捏皱的牛皮纸，每个关节，每道掌纹，像慢动作似得生出皱纹，每道皱纹又成了一个小伤口，不扎心，只细碎的疼。
阿青看着自己的手，还没来得及难过，那边雯雯就拿着数学题来问他，阿青也没工夫想别的，惹着疼拿起笔，一步一步讲给她听。
等晚上上了床，阿青朦朦胧胧的想起那个改造自己的计划。
唔，改造自己啊？明儿再说吧。
阿青想着，眼皮跳啊跳的，终于合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