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顺》封妃

3、第三章 人心

　　杨梦背着背篓，里面装着昨夜的猎物，手里拎着两捆干柴，踏着春日清早的露水往家走。
　　今年的年景好，田里稻谷翻了个的长，土肥水足，野果野菜开了一茬又一茬，那些陈年里布置好的陷阱阱阱不落空。

　　杨梦也不贪心，每回只挑选那些个大伤重的，余下那些蠢笨的幼崽小家伙全给放了，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自从她接过打猎养家的担子后，不管好时灾天，她都保证次次不落空，野味少了就采野果野菜补足，实在没有也会自掏腰包到集市上换了足够的粮食带回去。在她看来，杨家人的生活水平在整个杏子林应该是顶顶好的，至少比杨父掌家拿回子要好。

　　当然，她只负责把东西弄回家，具体如何处置吃用她却是不大清楚，杜氏在她的印象里是个很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女人，也是菟丝花般娇弱的存在，当初之所以那么绝望也是因为孩子幼小丈夫伤倒，过日子无人可靠生了绝望之心，但让有人挡在她的前面挑起这个担子后，便渐渐的振作起来，家里便很快恢复了井井有条。

　　这让杨梦觉得很欣慰，毕竟她再如何能干，也只是一个人，顾头不顾尾，而且她心中有计划，要忙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实在没办法一门心思耗在那些柴米油盐洗衣做饭的琐碎里。
　　事实上，为了省时间，她几乎是吃喝拉撒都在山里，被她虐了千百遍的猛兽们早已对这个凶残货视为“大敌”，远远见了只有疯狂逃窜的份，安全的好比自家后花园。

　　等到她的制香术渐渐起色，便不再亲力气为，紧紧是在山中各处布置了几层陷阱，放几颗诱引野兽的香料便可稳坐钓鱼台，到点了去打捞战利品，十分的省心省事了。当然，她只杀那些容易繁衍的常见品种，若碰上受伤濒死的幼崽、妊娠期的母兽亦或者数量稀少受伤的珍奇，她也不吝啬日行一善搭把手。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也不是没有弊端，杨梦独来独往一个人，长久不开口说话，不与人交流，发现自己不太愿意开口说话了，也不太清楚市情和物价，跟杨家人的接触少几乎只剩下一个名字，有次对着湖面审视自己十二岁的样子，自己都险些被眉目中的清冷给吓一跳，只觉那湖中娉婷摇曳的剪影出尘遥远，不似真人。

　　在杏子林村，杨家是不太合群的外姓人家，离群索居，也不大参与到大媳妇小姑子里的串门八卦中来，每每村民提起这户人家通常也就手指着南山角区用“那家口子”来代称，真是越孤僻越受排挤。

　　这当口，门前地头的村民们冷不丁的见一姑射仙人般的姑娘，拖着那么多的东西临水御风般的从眼前经过，都忍不住停下手中的伙计，盯着她议论纷纷。

　　“没看错吧，是往那家口子去的。”
　　“是他家的亲戚吗？活了一老辈子，没见过这么俊的妮子。”
　　“好像是从山上下来的...背篓了背着几只红毛野鸡呢，得值不少钱。”

　　一个头上扎满小辫子的小姑娘，迈着小短腿揽在了杨梦面前，仰着头望着她不说话，她的身后还跟着条卷毛黄狗，甩着尾巴亦步亦趋。

　　一个头上扎着碎步巾的妇人，应该是这小姑娘的娘亲了，小跑过来一把抱过孩子，冲着杨梦歉然道：“姑娘别见怪，小孩子不懂事，她是见你生的美，想跟你黏糊呢。”

　　说罢，一个巴掌拍在小姑娘的屁股上，呵道：“妞妞，又认错娘亲，讨打！”

　　小姑娘撇了撇嘴，大大的眼睛里含了两泡泪，却只顾着盯着杨梦不说话。只这会子功夫，附近看热闹的婆子媳妇就都围了过来，这年头，淳朴的乡里人可没什么‘非礼勿视’观念，谁家婆说话嗓门声大了点，都要爬着围墙问上几句的。

　　杨梦只是外表清冷，心中却并不反感别人的亲近，想了想，干脆放下手里的木柴，将木篓里一支结满子的葵花递给小姑娘，又打开背篓拿出林林总总的一对野味并果子菜蔬放在地上，只捡乐两只肉质比较细的野鸡扬长而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路口，众人这才醒悟过来，地下的一堆野味竟然是特意留下来送于村民们的，刹时欢呼起来。

　　“我滴个老天爷呢，这姑娘看着面冷，咋那么热心肠呐，李大家的，你也快别骂闺女了，若我家娃子是妞妞，也愿意跟人叫娘哩”。

　　“人呢，怎么走了，老远一看，还以为见到了天宫里的娘娘，怕是十里八村都找不见一个，你们还别说，那姓杨的猎户家虽然不招人待见，生的娃娃个顶个的出挑。”

　　“咋，你说她也是杨家的闺女？俺记得杨家只有一个姑娘，叫什么...缘的，每天衣裳不重样，成天跟一群大小伙子厮混妖里妖气的，但眼神看着邪性，皮肤不黑不白，比今天这位可差的远...”

　　说到这里，一几响亮的拍巴掌声响起，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叟说道：“哎哟，可叫老汉我想起来了，杨家是有两个姑娘，一个亲生的，另一个跟另外两个男娃子都是一起捡来的，小丫头可是勤快，四五岁时就帮着养母烧饭洗衣，打扫庭院，后来杨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人就渐渐不见了...哎”。

　　“老汉，这你们就不知了吧，那孩子不是不是消失了，而是日日在山中捕猎，只不过因为早出晚归，平常很难见到她，老婆子那孙女婿因为要进山挖草药，遇见过几回，说是那小姑娘天生力气大，耍的一手好弹弓，小小年纪就知道挖草药跟他换银子补贴家用，有几次还从猛虎嘴里救过人呢，只不过被她救过得人不太念恩，畏她人小力大，还跟着取笑她”。

　　“有段时间村里孩童嘴里传出什么...山里出了个小怪物，说的可是她？”

　　“可不是...就不知是哪位有心人存心这么编排了”。

　　“杨家孩子多，自从那老的残了后，家里一经吃用花费都是靠要她，不然你道是为什么那一大家子家中无田无母，没了进项，老的小的这些年吃好穿好，不是杨老汉每年花去的药钱，两小子上私塾呼朋唤友的纸墨束脩，光那母女每日穿戴打扮的衣裳首饰就是一笔天价了。”

　　众人唏嘘不已，有那好奇心重的孩童语气夸张的问：“打猎真能这么赚那么多钱？娘，我不要念书了，我也要上山打猎，挣了钱给扯花布做衣裳。”

　　“死癞娃子，你有那本事吗，也不怕山里的老虎把你给吞了，娘就一根苗，哪里舍得让你拿命去挣花衣裳...”

　　被这样一提醒，众人也渐渐从兴奋中清醒过来。是了是了，山中的确是块宝地，但深山也的确处处危险，若那位姑娘真是杨家亲生的，杨家人真的舍得拿闺女拼命挣来的钱财肆意挥霍吗？

　　这时一只不吭气的妞妞却突然挣开她娘的怀里，哇哇大哭道：“姐姐..姐姐好可怜，老虎咬...痛痛”。

　　众人分了猎物，各自散去，别人家的事，闲扯完了，也该回家做饭了，想着今天晚饭全家可以美美的加餐一顿，这心里咋着就不太舒服呢。

　　“那孩子可真让人心疼呐。”

　　那厢杨梦行至院门外，还未来的及敲门，就被屋中一阵刺耳的言语给惊住了。
　　说话的是大哥杨川，“今个儿那小怪物还回来吗？”
　　另一道年轻的少年音嗤笑着想起，“天都黑了，还回来个鬼，怎么的，一日不见，想她了。”
　　杨川的声音因激动听着有些气急败坏，“你瞎说什么呢，谁会想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你杨树你注意言语，让缘儿听到，该是又不要不高兴了。”

　　“也是，提她晦气，不过话说回来，大哥，一年到头没见你提她，今个吹得是什么风，该不是你又缺银子使了？”

　　“这月中学里不是有文会吗，你也知道文先生私塾里那些学子个个非富即贵，我只是一介寒门，诸公子折节下交，我也不能太过寒酸，缘儿还指望我靠着同窗举荐成为官眷呢。”

　　“你这话都说了好多年了，以我看靠他们举荐怕是免了吧，大哥若是真的为缘儿好，还是把心收一收，认真读书科考，中个举人进士的才是正经。”

　　“你不懂”。

　　“行行行，我不懂行了吧，但我话可是撂在了，今年秋闱，大哥若是再没中...缘儿的终身幸福，小弟也要争上一争了。爹可是说了，家中只容一人科举取仕，赢的那个方可娶缘儿为妻，输的那个，则要留下承嗣...必要的的情况下，还要把小怪物娶了...哎，想一想真是灾难，大哥，你说那女人日夜与猛兽为伴，到底是人是鬼呀...她...杀过人吗？”.

　　“爹也真是的，咱么哥俩怎么说也是风流倜傥，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将来得了功名，就是娶大户千金也是使得的，为什么一定要留一个娶她呀。”

　　“她能养家，能赚钱，在咱们兄弟发迹之前，这个家可离不了她。至于以后...相必爹娘自有安排。”

　　两人说到这，齐齐沉默了。这时门咔嚓一声被人推开了，一个娇俏的粉红身影，蝴蝶一般的飞到他们面前，柳眉杏眼，娇俏可爱，声若银铃，正是杨缘。

　　“川哥，树哥，你们在说什么呀？坦白从宽哦，缘儿刚刚可是听你们在说离不开什么的，到底是离不开谁呀？”

　　“没有谁！”

　　“嗯，我不依不依，哥哥们是不是在谈论哪个绝色美人，难道是上次诗会上那位艳冠群芳的县丞千金？还是林家那位擅琴的千金娘子？爹娘答应给两位哥哥议亲了吗？到底是怎么样嘛。”

　　杨川杨树对视一眼，齐齐无奈苦笑，哎，妹妹总是这么天真烂漫，不谙世事，亏他们在暗里为她争风吃醋，百般筹谋，人家竟然真的只拿他们当哥哥。苦恼却也只能按捺心意，实在不忍让凡尘俗世污染了她纯澈的眼眸。

　　“是在说杨梦。”
　　“杨梦！姐姐回来了吗？”
　　“没有，大哥在夸赞杨梦能干，家里离不开她。”

　　“哦，是这样啊”，杨缘明亮的眼眸暗淡下来，自责又愧疚的低下头闷声道：“都是缘儿身子骨没用，什么也不能为哥哥做，累苦了姐姐，怪不得她这些年都不愿意回家，也不知道她一个女儿家在外面有没有被欺负...”

　　“莫要胡说，她怎么能同你比，那就是个心大不安分的，你见过那位好人家的姑娘在外厮混，女儿家还是贞静乖巧比较好...说到本事，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能有什么本事，指不定勾了多少野汉子乐不思蜀，自己得了富贵日子，单就日日送回来的这些个野味野果，指不定是人家吃剩下不要的呢，就你傻乎乎知道感恩...”

　　“不会吧，姐姐生的那么好看，缘儿...”

　　“在哥哥心里缘儿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外壳再美也只是一副皮囊，哪里抵得上缘儿半分善良。”

　　听到这里，杨梦身子一转，留下背篓，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些年掏心掏肺，竟然再次喂出一群白眼狼来。说伤心难过算不上，只是觉得很麻烦。看来杨家，她是得尽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