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第四十二章 ...

  •   当日中午,太平殿升宴犒劳边将,太上梁王没露面,帝后倒是双双在场,这一双夫妻对军功在身的边将表现得较为尊敬礼待,只是武人粗放,宴半酒酣,有人坐姿不雅,所谓有碍观瞻。

      皇后见了,打心底里瞧不上这帮吆五喝六的粗兵鲁子,与京官温言细语的交谈也继续不下去,遂告诉诸边将要去西苑继续招待英烈遗属,在边将发自内心地崇敬拜声中离了太平殿。

      与此同时,西苑:

      今日晴空万好,柳绿花兴,宴设躬耕阁前,近处花木环绕翠鸟啼鸣,远处麦苗青青微风送暖,稚子孩童嘻笑打闹,各家妇人重逢把酒,别是一番景象。

      这些人来京之后,在受皇恩前尽数暂住京中坤善观,彼此大多相识,聚首便有说不尽的贴心话,李清赏本来谁也不认识,却在独坐片刻后,被位热心大姐拉过去和大家认识。

      “你是那个自己走上京来的庆城小妹,”一位圆脸盘的圆润夫人亲切拉住李清赏手,和气把人打量,迎着李清赏带着笑的疑惑目光,她笑盈盈解释,“你不认识我们,我们认识你,你带着侄儿从庆城独自上京的事迹,我们早就听说啦,佩服的不得了!”

      “就是就是,”另一位珠光宝气的三十来岁夫人,用喜气洋洋的话语附和着,“你和接人皇使走散也能带着侄儿到京,身无分文还要途径暴·乱之地,寻常女儿家谁有你这般胆识和魄力?我们以后教女儿,要照着李娘子来的!”

      对于李清赏的独自上京,内阁和梁园对外说法时她与接人皇使走散,这里面有个巨大的时间差,局外之人不知其中曲折,无非是逢人开口时把此当个热闹说。

      “没有没有,诸位谬赞,我当不上,当不上……”李清赏堆着笑与人客套谦虚,不过片刻,她便在满耳恭维声中明白了这是怎么个情况。

      柴睢,这般情况指定又是柴睢背地里干的好事。

      便在此欢乐融融气氛中,李清赏被引荐到在场唯二的两位诰命夫人面前,她们因亡夫功劳不同而封二品诰命,以及三品诰命。

      二品诰命年纪稍长,不欲过于热闹,简单寒暄几句后借口不胜酒力,独自去了临水亭小坐。

      三品诰命尚年轻,拉着李清赏话家常,关心问:“你带侄儿住梁园,那婚事归梁园管,还是朝廷管?”

      最讨厌这些有事没事乱打听了,李清赏微笑着,提起婚事时还带着几分羞涩:“我的婚事,如何是朝廷和梁园要管?”

      三品诰命申夫人一愣,无声笑起来,笑得满脸深意。

      旁边自有人为李清赏解释:“傻姑娘,你家里都没人了,朝廷就是君父,为君为父者岂能不管你终身大事!当初我们面圣受恩赏时你正好还没赶到,这不是才错过赐婚,被安排去了梁园住么!”

      诚然,她当时被内阁安排去梁园,因由正是正式安排已结束,只能暂时让她借住梁园,这正是“借住”二字的使用,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你这丫头实在是命好,”瓜子脸的青衣夫人感叹,“好夫君暂时没领到,倒是得了个最享福的落脚地,”

      说着顺嘴打听:“如何,梁园所发例银加上朝廷抚恤,你每月到手怎么不也得一百两银?听说梁园一等婢子每月都有月银五十两呢!那位去岁还带你去国丈府吃席,瞧着也怪宝贝你,怎么也该发你一百两罢!”

      朝廷正三品文武大臣每月俸银才几两重,一百两实在不少。

      “宝贝”两字委实吓人,李清赏听得连连摆手,慌张几乎要坐不住:“没有没有没有!那位没有宝贝,我只是借宿梁园,月银也没这样多!庆城那边抚恤标准低,梁园又管吃管住,不仅冬有炭俸,据说夏还有冰俸,吃住不花钱已经很是得够我了的。”

      大约是李清赏否认得一点不心虚,众人听罢露出半信半疑之色,却见三品诰命申夫人笑容可亲道:“嗨呀,说那些干甚么呢,我瞧着李娘子这套头面真漂亮,哪里打的?”

      要么说得见过好东西才能认得好东西,申夫人此言既出,大家这才把注意力,往这在场唯一一位闺阁姑娘的衣饰妆容上集中来。

      “是呀,”体态圆润的夫人稍微凑近看,叹语爽朗,“不说我都没看出来,你这簪发花钿上的宝石看着不打眼,但该和申姐姐头上那只内廷御赐的好有一比罢!”

      李清赏:“……”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最不想看到的场面它还是来了。

      李清赏甜甜笑着的脸上适当露出惶恐,捏着自己手略显不安道:“这话倒让人心里发虚了,我哪里能和申夫人比呢,只是懿旨下到梁园,被太上知了此事,道是面见皇后千万不可失仪,故才借这套簪钗首饰与我,”

      话越说声音越低,是被揭穿老底的窘迫:“回去后,首饰连同衣裙也要一并还了的。”

      众人:“……”
      一堆人把人家一个未出阁黄花大闺女说得如此窘迫,在场夫人们不免有些或自责、或讪讪,亦或压根不信,总之神色各异。

      身材丰满的圆脸夫人忙开腔打圆场:“确然都是好看的,首饰虽好看,却也得你本身好看方显出这些首饰的光彩,不过没关系,此刻簪钗虽是借来,然待来日天子给你赐下桩好婚事,让你夫婿给你真金白银挣几套来不是问题!”

      话题顺利转移,连诰命的申夫人也开始顺着话说:“不知大选结束,公家会挑选哪家英杰才俊给李小妹。”

      “……”李清赏顿时如遭雷击,半晌才反应过来,声音发颤地:“啊?”

      如此反应倒是惹得周围人哄笑起来,以为她是大姑娘害羞,有人大声揶揄道:“你也不必担心,大选一直延续到今年六月才结束呢,皇帝要赐婚最快也得到五月,目下汴京虽说不上有甚么特别出彩的青年才俊,但江山代有人才出嘛,指不定这两个月里就会有个甚么人物横空出世,堪堪能拉来与李小妹鸳鸯配和谐呢!”

      成了婚生过孩子的夫人们说话多是比闺中姑娘放得开,三言两语说得李清赏低下头张不开口。

      赐婚?皇帝怎还没放弃给她赐婚的想法?朝廷是要尽心尽力安排英烈家属没错,可她不是已经住到梁园了么?!

      在人群中的李清赏错愕不及之时,荷塘相隔的对岸,茂柳掩映中有座栖云阁,二楼窗户后,华服之人慢慢收起手中“千里眼”,递给身后心腹时眼角微垂,顺带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小宫人。

      扫那一眼分明无声,小宫人却如芒在背,哆嗦起来,两排牙齿扣出嘚嘚细响。

      “孤又不会降罪与你,不必如此害怕,”柴睢把窗扇稍微合上些,日光透过窗户纸将她笼在明亮中,显得人神秘,“回去告诉你上面人,就说孤王不让你动宴食,有何问题则叫上头人另想办法去解决,你下去罢。”

      身形单薄的小宫人半声不敢应答,哆嗦着磕了头告退。

      郑芮芳目送他离开,转回头来不放心道:“要否让人再去厨灶前,把食物酒水再细细检查一遍?”

      柴睢没说话,摆了下手,转身看向窗外。

      刘庭凑幼子刘加荣此番随边将返京,于黎泰殿领了为人背地里所嘀咕的从四品将军爵,皇帝几日后打算开西苑和刘加荣骑射庆贺,繁春时节,麦苗正长,户部定不同意。

      有司和皇帝拉锯,梁园不插手的好。

      ·

      西苑宴结束在半下午,因不曾和太上提起过如何回去,出宫门路上李清赏牵着李昊打算到能雇车的地方雇辆车,及至走出宫门,抬眼便见熙攘中似乎有数不尽的车马仆从,正踮脚抻首争相从人群中寻找自家主人。

      见李清赏心不在焉地停步不前,有人过来问要否稍她一程,她正客套地挂起微笑婉拒,便见梁园的车夫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视线,隔着纷扰人众冲她拾了个礼。

      到梁园已是傍晚,李清赏卸掉妆饰从卧房去正厅,走到院里时瞧了眼天色,问在她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只顾着玩耍的李昊:“旬假任务可完成?”

      李昊玩着与新朋友交换得来的耍货——一条能拧成各种形状的木蛇,在终于引起姑姑注意后眼皮不抬道:“昨天晚上便已写完,您要检查么?”

      赴宴交际费脑子,累人,李清赏掀帘进正厅,本想偷个懒,张了张嘴还是点头道:“你去拿来罢。”

      李昊飞快拿来写好的旬假任务进正厅,飞快抬眼扫她姑姑一眼确定姑姑自宴罢便有心事,他坐到对面交椅里低着头问:“姑,姑父——殿下,会赶我们走么?”

      “甚么?”李清赏一下没明白李昊何来此疑,反问:“怎么突然有此疑惑?”

      “廉大郎是我今天认识的人,他说他今日出门时听见他后爹叮嘱他娘,宴上尽量和你少说话,更不必着急攀附,因为我们不定还能在梁园住多久。”李昊答着,随手把掌心里的湿汗往裤上一抹,出门时穿的那套新衣裳别扭他一整天,这会儿换上自己衣裤后才算舒坦些,“殿下会赶我们走么?之后我们住哪里?”

      李清赏沉默片刻,继续检查手里答卷,笑腔反问:“你觉得她会赶我们走么?”

      尽管她没意识到提起柴睢时,自己说话带了笑腔。

      “我觉得不会,”李昊暗中观察姑姑,答得近乎斩钉截铁,稍有几分沙哑的稚子之言甚至带了漫不经心的理智,“但廉大郎的话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别人的分析和看法,我不能掩耳盗铃骗自己,不过都没关系,姑姑,你们大人有大人的顾虑,要是我们不能再住这里,那就搬走好了,搬去哪里都好。”

      想来还是二月柴睢中.毒之后梁园对他们姑侄采取的措施,给小孩造成了深重影响,让他明白那“终有所归”的感受其实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虽小孩从不认为柴睢和他的相处有虚假,但他更明白了平民和贵族之间的云泥别。

      “没有的事,”李清赏笑起来,话语温暖而坚定,“我们目前好好住在这里,没有被赶走的威胁。”

      李昊抬头看过来,将信将疑,须臾,他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过了会儿,在李清赏勉强把他字体凌乱的答卷看完时,他轻轻唤了声:“姑姑。”

      “嗯?”李清赏应着看他。

      李昊道:“以后要是再有这种宴会,您能继续带我去么?”

      “喜欢吃那种宴席?”

      “不是,”李昊抽一下鼻子,低头说话时像是在嗓里含了硬块,“我想听廉大郎他们说的那些东西,他们还说了很多姑——殿下的不好,我很气愤,但还是想知道他们说了甚么,他们说的许多,是我从未听说过。”

      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公子小郎们生活在一个他完全没有接触过见识过的“圈子”,他之所以想要了解,并不是羡慕那个听起来富贵享乐的圈子,而是单纯的想要去认识、去接触。

      他不知自己为何想要去了解那种圈子,却然心里有种不受控制的力量,轻轻撞击着他懵懂而迷惘的思想,他想,他应该要了解那个“圈子”。

      至于姑姑从西苑回来便装了心事,他猜那心事和“姑父”有关,毕竟宴上那些人十句话八句不离姑姑婚事。

      .

      晚饭罢亦没等到柴睢归,涤尘今日没跟她家殿下出门,在内院进进出出许多趟,却也没见李清赏向她打听太上踪迹。

      涤尘私下感觉有些摸不透这位李娘子,她并非要胡乱揣摩主人家的事,惟是担心自家殿下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她家殿下深情,偏偏人都说情深不寿,她总怕殿下像林相那般早早……而李娘子,李娘子对殿下似乎没有感觉,以至于今之视昔,李娘子当时以身试毒之迹,反而更单纯像是为摆脱嫌疑。

      涤尘自幼跟在柴睢身边,从大望东宫到咸亨君主再到如今的象舞太上,她见过足够多形形色色的人,很有些琢磨人的本事在身上,可此时,她有些看不明白李娘子对她家殿下的态度,就像她想不通自己是如何同郑芮芳那个固执的家伙纠缠不清的……

      深夜,李清赏从睡梦中被窸窣声吵醒,摸索着点亮床头瑞金青铜灯盏,昏暗中看见柴睢坐在南窗前的罗汉塌上。

      “抱歉,把你吵醒。”柴睢像是洗漱过了,发未簪,松松束在身后,灯光中隐约可见脸上有些泛红。

      特别是那双湿润的眼睛有些迷蒙,如同是脸颊上的烧热蒸腾了眼眶里的湿润,在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升起朦胧雾气。

      “你吃酒啦,”李清赏掀被子穿鞋,边问:“喝水么?”

      今日大内见九边将领,宴间吃不少酒,柴睢坐在罗汉塌上,一手搭在榻几上,另只手摆了下,声音软糯:“不用忙活,醒酒汤甚么的,该用的皆已用过,我毕竟这么大个人,知道为自己负责,不用别个操心。”

      太上半低着头,说话像撒娇,自觉而乖巧,与那六尺余的颀长身量形成反差,让人有种想捧住她脸揉捏的冲动。

      李清赏已穿好鞋,望着半边身子照在微弱灯光里的人问:“怎么不过来睡觉?”

      柴睢没有立即回答,重重捏了把眉心,片刻才语慢声低地应:“吃了酒,不敢挨你太近,怕,怕……”

      怕甚么?她没说,只是摇头笑了笑。

      没说完的话与别有深意的笑容不容人忽视,李清赏懂那未竟之言,顿了顿,问:“你睡榻?我帮你搬开榻几。”

      说着起身过来。

      “哎,你……”柴睢似乎想阻止,然而没来得及,手空摆了两下,无可奈何的样子,撤开身子看榻几被搬走。

      李清赏又抱被子枕头过来,织锦缎面被扔榻上,枕头顺手拍进柴睢怀里,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让一让,被子铺铺。”

      “不铺了,不铺。”柴睢放下枕头伸手拉住了李清赏手腕,把人往跟前拉的同时,眼睛自下而上看过来,“李清赏。”

      “……是。”夜太静,听得清楚答应声尾调隐隐发颤,听得清楚自己腔子里一颗心扑通扑通跳。

      夜微冷,柴睢掌心炽热,隔着薄薄的寝衣袖口握住她手腕时,那无法忽视的温度沿着肌肤腠理飞快向四肢百骸传去,烫得她手腕上灼感蔓延,心头微颤。

      二人离得近,李清赏抬眸便对上那双蒙了层水雾的清澈眼睛,短暂的无言之中,她咽了咽发干的喉。

      柴睢却只是轻声问:“今日西苑宴,吃得可好?”

      “嗯……”李清赏略感慌张地别开眼去,动了动被抓住的手腕,想挣脱,“昊儿说以后要是有这种宴席,他还想去。”

      她两个一站一坐,又挨得如此近,怕是柴睢再把她往前拉拉,她就要坐到柴睢腿上去了。

      思及此,目光无意识扫向太上梁王的腿。

      “其实我身上也没有恁多诡谲牵扯,”柴睢感受到挣扎,轻轻放开手,搓了两下发热的脸颊,“你不用避我如蛇蝎,亦无需处处小心谨慎。”

      李清赏后退半步,心虚地笑笑:“我哪有避你,小心谨慎又是从何说起,你别是吃醉了酒,在这里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加无理取闹。

      “之前总以为你拒绝我是因为我们身份悬殊,”柴睢不理会李清赏的话,兀自软糯道:“今日才忽然明白过来,是当时那些隐晦的话语,在光天化日下摊开得过于轻易,让你感到不踏实,觉得我只是一时冲动。”

      正月初一,那些话坦白在正月初一中午,李清赏看似漫不在意,实则把所有都记得清楚。

      当那个隐晦的词被摊开在光天化日下时,柴睢又是甚么样的想法,甚么样的打算?一时兴起还是另有图谋?

      “太近距离的相处,容易让人产生那方面的误会,我们正是如此。”夜静得可怕,李清赏不由自主放轻声音,好像怕稍微不留意会惊动夜游神似也。

      柴睢为自己辩解道:“我与随之和阿照也是太近距离相处,还一处就是二十年,然而我对随之或者阿照并没有那方面感觉。”

      “可我是女子,”李清赏鼓起勇气对上柴睢目光,“你当真确定么?”

      柴睢笑了:“你想怎么确定?”

      李清赏看着她,咬着唇不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松开,又捏紧。

      “你……”柴睢刚开口,眼前人影忽然俯身靠近,捧着她的脸亲吻上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