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短篇)》乐木敏

6、06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很讨厌一个人，可你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刘创和重要角色谈论到很晚，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哥啊弟啊亲热的称呼着，又是握手又是互相拥抱，看起来是谈得十分顺利。重要角色话是正常和刘创说，眼神却早已经跑了，心猿意马到楼上的房间里去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们改天再聊。”刘创打了个手势，红衣服的女孩子很聪明，主动依靠过来，搀扶住人，往楼上去了。

　　包间里只剩下刘创和白衣服。
　　刘创检查手机钥匙是否带全，又耽搁了几分钟时间。
　　“你能不能不要和领班投诉？”白衣服这会儿倒知道主动说话了。
　　“为什么？”刘创明知故问，这样的场合，他来过太多次了。
　　白衣服说，“这个月已经被投诉过一次，领班说再有一次，让我走人。”

　　“这和我有关系？”刘创把手机和车钥匙拿在手里，他笑了一下，“现在知道自己工作态度不好了，早干什么去了。上班没个状态，是让你服务别人的，还是让人看你的脸色的，不愿意做就不做。”
　　“刘创……”白衣服小声地叫他的名字。
　　刘创哟了一声，“够自来熟的啊，不叫刘总，直接喊我名字了。”
　　“……”李留影觉得很多事情都没有意思，就像现在，刘创想要投诉那就去投诉吧。李留影往沙发上一坐，她慢腾腾地收拾桌上的酒瓶子、杯子。

　　她不继续低声下气了，刘创就觉得没劲儿了，他故意恍然大悟，“李留影，你是李留影？喝酒喝懵了，现在才认出你。”
　　李留影看着他自编自演。
　　“误会误会，不知道你是老同学，要不能有这样的误会。”刘创是个嘴皮子很溜的人，尤其是这几年在外面跑合作谈生意，谎话、鬼话说起来都是一串一串的，“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应该在大学里吗？怎么，勤工俭学来做兼职啊。你这样的高材生，怎么能来这样的地方兼职，多屈才。”

　　有些人很讨厌，是因为他拥有你不可能拥有的东西；有些人很讨厌，是他自己是在地面上趴着的，他也要把你扯下来，要让你一起灰头土脸。
　　“我没上大学。”既然他想让她狼狈，那她就让他如愿吧。
　　“为什么？”
　　“没钱。”
　　“你妈呢？”
　　“死了。”
　　“真巧。”
　　巧啊，两个被抛弃的肮脏的灵魂。

　　“什么时候下班？”
　　“已经下班。”
　　“走吧，送你回去。”刘创让她去换衣服，他在停车场等她。
　　刘创这几年，酒没少喝，烟没少抽，快把自己整垮了，他就像和谁较劲一样，看看到底什么时候能彻底垮掉。

　　李留影换衣服很快，宽大的牛仔上衣，黑色的小腿裤，脚上一双运动鞋，头发散着，肩膀上挎着的袋子比她的身子还要宽，跑起来有些笨拙。
　　“你的车？”李留影找到刘创的车。
　　刘创挑了下眉毛，这是他得意的表情，他回来后，不少人问过他这句话。每个人都虚荣，刘创一样，他退学得不光彩，现在他就要光彩照人地回来，把以前丢失的面子全部找回来。

　　“你赚钱了？”李留影话多一些，“我们几年没见了。”
　　叙旧，是拉近关系的前奏。
　　没有人能幸免于这个规律。
　　这是认识几年以来，刘创第一次在李留影脸上看到笑容，她笑起来很好看，有颗牙齿没长整齐，说是虎牙又叫啃瓜皮牙，看起来温和又温暖。
　　刘创当然知道，她明显的态度转变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这辆车，这辆车的车标。
　　嫌贫爱富，没有人能例外。
　　只是刘创没想到，李留影会表现得这么明显。记忆里那个冷清，总是平静表情的女孩，突然就变成现在这个势利眼、爱慕虚荣的女人。
　　这让刘创，犹如吞了一只苍蝇，恶心。

　　“你们一晚上多少钱？”刘创突然问。
　　“工资吗？我们底薪加提成，推销酒水，有额外的提成。”
　　“不是。”刘创偏头看他，他像个被某种谷欠望支配着的很多男人中的恶俗的一个，“你们出去，多少钱一晚上。”
　　李留影的表情，是讨好的笑容，突然被暴晒，干巴巴地贴在脸上，她僵硬地活动着面部表情，“不知道。”

　　“没出去过？”刘创笑着说，“不用装清纯什么都不懂，出来玩的男人，希望女的什么都懂，要不什么都要教，就没意思了。”
　　李留影转头看着车窗外，“那依你的经验，我值多少钱？”
　　“冷冰冰、硬邦邦、干巴巴，你属于最差劲的那种。”刘创毫不客气地评价，“两千算上限了。”
　　“那就两千吧。”

　　刘创带李留影去内/衣店，他给她挑，选了套玫红色的，看了眼没让她试，付了钱拿着就走了。
　　开车直奔酒店，刘创还算讲究，没有在路边百十块钱的小旅馆里，他选了家星级酒店。办了入住，拉着低着头的李留影直奔楼上。
　　开门，他把李留影推进去，紧跟着进门。
　　做生意说法是好听一些，刘创这几年是没少下苦力做体力活，百十斤的东西，有时候为了省那几十块钱，他扛着搬着，在大太阳下面晒着。他脸还行不太明显，身上黑得明显，屋里没开灯，他几乎与黑夜融在一起。
　　刘创的手很粗糙，有茧子，他搓着李留影的后腰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裂纹。
　　“疼？”刘创问她。
　　李留影摇头。
　　她个子低，被刘创压在门后，他笼罩在她身上，她很紧张又害怕，抓住他的肩膀。
　　“进去把衣服换了。”刘创把袋子递给她。

　　李留影拿着袋子进了浴室，内/衣果然偏大，她穿着很不合适。
　　她把牛仔衬衣披在肩膀上，洗了澡才出来。
　　只有窗户那里开着个落地小灯，刘创站在那里抽烟。
　　“你要不要洗澡？”李留影隔着床，问他。
　　刘创转身过来，他看着李留影。
　　李留影穿着酒店的拖鞋，她个子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矮。头发湿漉漉的，衣领敞开，里面是那套他选的玫红色的小衣服，她肤色白，很衬这个颜色。
　　“过来。”刘创招手。
　　李留影走过去，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的眼睛，大喇喇地在她身上看着。
　　这是两千块钱该有的，李留影没遮没拦，就那么站着让他看。

　　刘创伸手，抓住玫红色。
　　李留影缩了下肩膀。
　　“买大了。”刘创往前走了一步。
　　李留影把肩膀展平，“是我长小了。”
　　“呵，这会儿倒会说话了。”刘创没抱她，他只是抓着玫红色，眼神执着，像是在想什么。
　　李留影把牛仔衬衣拿掉，她垫脚，抱住刘创的肩膀，攀着他。刘创在这个时候低头，他个子高，要弯腰才能把头埋在她怀里。
　　“唔。”李留影感觉很不好，刘创的下巴往她玫红色里去，再多的心理建设，她仍是控制不住往后躲，他这个样子，让她很害怕。

　　刘创把她抱上床，把被子全部掀在最边角，他压制住李留影。他的脸，扁着放在她心口的位置，他的手抓住玫红色，把自己埋起来。
　　“刘创。”李留影叫他的名字。
　　“嗯？”他的声音懒洋洋的。
　　“离天亮没几个小时了。”李留影的意思是，你想做什么就赶紧做吧，不然两千块钱就不划算了。
　　刘创噗嗤笑，他的呼吸喷在她心口，“睡吧。”
　　“……”就这样。

　　这个晚上，就是这样。
　　刘创趴在李留影身上，压着她，睡了整个晚上，除了刚开始如饥似渴地啃了几下，后来倒算规矩，只是抱着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当太阳渐渐地攀升，屋里越来越亮，李留影看着刘创的眉眼。
　　刘创长得不错，浓黑的眉、俊朗的脸型、薄薄的唇，只是脸和身上的色差有些大。他的事情，李留影听说过一些，说他如何出息，如果有眼光有本事，可在她的记忆力，他始终是那个流里流气的混蛋。
　　她从来，没把他当成好人，甚至，她从来没正眼看过他。
　　更没把他，当成过男人。

　　他是个男人，有宽阔的肩膀、有力的臂膀，强壮的身体。
　　刘创的手放在她凶上，李留影用手指肚，轻轻地蹭他的手指关节，像对待一只小猫咪一样。
　　“你说你妈死了，怎么死的？”刘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他突然开口。
　　李留影被吓了一跳，她的手缩回来，“生病去世的。”
　　“做她那个的，身体好不到哪里去。”刘创撑着起来，他坐在一边，“我昨晚说什么了吗？”
　　“没有。”
　　刘创翻着下床，他头也不回地去浴室，“钱在外套里，你自己拿，拿了就可以走了。”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李留影坐起来，她拥着被子望着那个方向。

　　刘创出来，见她还没走，有点意外，他翻着口袋拿钱，“没找到？”
　　“你缺女朋友吗？”李留影跪在床上，她还穿着那套玫红色，上衣的确太大了，肩带又没调好，跑出来大半个，现在歪歪扭扭地挂着，“或者女人。”
　　刘创拿了两千块钱，拍在床上，“想什么呢，讹上我了。”
　　“我现在不会，但是我可以学，我服侍你，给你做饭洗衣服，你带我走吧。”这是认识以来，李留影第一次服软。
　　她说得认真，刘创却像是听了个笑话，“你聪明的脑瓜子想什么呢，是不是看我现在赚了点钱，就想跟我了，李留影你以前的心高气傲了。就算我没有女朋友，退一万步来说，我也不会要你，你不是说你妈生病死了，谁知道你有没有病。”
　　“我可以去检查。”李留影跪着往前走，她表情慌张，刘创只在腰间围着毛巾，她抓住他的手臂，“求求你了，你带我走吧。”
　　刘创甩了甩，没甩开她，他掰开她的手指头，嫌恶地退了两步，“你不配。”

　　刘创又多给了一千，一共给了三千块钱，钱就放在蜷缩在床上的李留影身边。
　　他打开门，走了。

　　刘创没回来太久，不到一周他又去了外地，此后一两年没回来过。
　　后来经过一次，又留宿了一晚。
　　又去那家店，李留影已经不在那里。
　　和老同学吃饭，听到些她的传闻：第三者、傍大款、老头子、被原配打得流产、得了一笔可观的分手费。
　　“指不定在哪儿吃香的喝辣的，还是咱们这老同学聪明，用短短的几年，做了场豪赌，赚了一辈子的财富。”
　　她很聪明，所有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