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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本朝姑娘家识文断字并不少见,尤其是出身好的,在精进课业上更是有所要求的,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毕竟待日后出阁成了当家主母,哪个要体面的大户人家也不想自家奶奶只能当个花瓶供起来。上辈子梁淑甯虽受过蒙养,学的也多是着衣、叉手、行路这些礼节,后来一片苦心都扑倒在周双白身上,再加之她也确实没什么行文论章的天分,况这吕鼐先生教学严苛,诸多原因都导致梁淑甯对家学听课之事敬谢不敏,绕道而行。

      近代家塾分为“短学”和“长学”两种,以授业时长区分,“短学”授业多是一月余,算是速成,对学生结业的要求也不甚严格,只求学生能粗通文墨,大体认些简单字句,大致能看懂些账本,写写对联即可,而“长学”则不同,每年农历正月十五后开馆,除去日常公休外,开课到冬月才能散馆。梁府家学是为“长学”,请来的夫子又是名动天下的枞阳吕鼐,求学者之中又大多忙于举业,则治学只会更为严谨,平日里又多以儒家经典为教材,令梁淑甯之类的旁听更加云山雾罩,摸不着头脑了。

      今日梁府那位“病秧子”大姑娘能到场,还是教不少人深感意外的,其中不少新来的学子只知道梁府有这么一号人物,要说亲遇着倒还是头一遭。众人只瞧见那素色绣帘另侧静静端坐着的一个姑娘,那薄帘隔中有透实中有虚,教人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瞧见她素手执着一杆紫竹笔在纸上仔细记着什么。正所谓帘底纤月、帘掩佳人,倒引出人另一番遐思,虽人人都说这梁府大姑娘生性愚钝,但若是生得足够貌美,谁还管得上愚不愚钝了呢。

      这吕鼐先生看梁淑甯本就不大顺眼,在他眼里人似乎并无什么男女之别、相貌美丑之分,那心不向学坐吃山空的皮相生得再好,也不过绣花枕头一个,不堪大用的。老先生圈点口哼完一段,抬起眼皮瞧瞧下面学生的反应,靠坐在帘下的陈钰琨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众人或埋头读书,或托腮凝想,可这陈家公子不一样,肥墩墩的手举起册子佯装详读,那眼神却一动不动偏盯着帘侧的姑娘家去了。

      这陈钰琨家在京中做客栈生意,世代经商早已是家财万贯,这陈老爷便寄希望于自家末子,举场上能中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光耀门楣告慰祖宗了。可惜这陈钰琨从小就是金银窝里打滚的纨绔,读书写字不行,走街串巷遛猫逗狗的营生倒是样样在行。吕鼐瞧他现在神游天外会神女的模样,连手中打掩的册子都拿反了,只一股气涌上脑门,将手中的书卷朝案上一掷,动怒了。

      学生们不知发生何事,皆抬起头忐忑去瞧师傅的脸色,当然也包括坐在另一侧最远的周双白。

      陈钰琨自然也觉察到师傅的不悦,厚着脸皮挠挠后脑勺,朝着吕鼐赔上一个谄笑。结果惹得先生更为光火,立起身来,咬牙切齿啐了一声,“有辱斯文。”说着便踱步过去,指着陈钰琨道,“你,去将双白换过来坐。”

      吕鼐向来严苛,忘了带着戒尺下来招呼几下已是幸事,那陈钰琨心头侥然今日用不着受皮肉之苦,忙不迭收拾起书匣,屁颠颠地逃也似的奔去了另一边,嬉皮笑脸地朝周双白点头道,“周兄,行个方便行个方便。”

      周双白心里无奈,也只好收拾了东西坐过去,直到坐下,才发觉那帘侧的人影恰好荫罩在他眼前,仿佛没受到帘外半点影响似的,垂着头在纸上自记着什么。

      老先生似乎对这梁府的大姑娘也好奇起来,缓缓走过去,仔细瞧这姑娘肘下压着纸,正工工整整地记着札记,这一手行楷倒是教吕先生忍不住皱眉眯眼细看,笔锋灿烂,乍看不若出自闺秀之手,左低右高上放下收以借势,笔画间游丝连绵,再看竟大有晋人之神韵,更偏具米字之精妙。

      “大姑娘这字,进步竟如此之快?”吕鼐忍不住夸赞出声。

      此话一出却惊到了正凝神写字的梁淑甯,手上一抖,那纸面便多出一个墨点来,“学生惭愧,下笔太慢总跟不上先生的批解。”恭敬答道。

      要说起这字,倒真还得谢谢她那前世夫君,当年得知苏黄米蔡宋四家之中,他独爱米字,梁淑甯便下了大功夫练习这米芾行书,只为能得他一句赞赏。只是未想到这第一个表示欣赏的,竟会是家学的吕先生。梁淑甯忍不住自嘲地笑笑。

      吕鼐再瞧纸上她所记下的东西,竟将他方才课上所讲内容,全都分门别类按序归纳起来,就如她所说字写得慢些,并未赶上正讲的内容。只是这样的进步仍是令人欣慰,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大姑娘的字假以时日,怕是快赶上汝兄了。”吕鼐指的自然是他的得意门生,周双白。

      此时周双白的目光透过那薄帘,听她开口,“先生谬赞,学生自知不足,不敢同兄长作比,云泥已殊路。”从她说这话的语气,好似并非是字写得不如自己,而是单纯并不想同自己相提并论,周双白一边悉心挑着笔尖的毛刺,一边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吕鼐向来惜学惜才,心中十分受用,难得温声道,“桑榆非晚,难得大姑娘一心向学,可惜之前落下太多课业,”沉吟片刻,像是得了解决之法,大袖一挥道,“双白,你家妹妹落下的功课,还劳烦你多帮衬才是。”

      这边还未等周双白出声,倒是梁淑甯先坐不住了,“多谢先生好意,只是我家兄长肩负繁重课业,怎好因我误了韶光。”那小手掐着紫竹笔杆的模样,像是真急了。

      “欸,无妨,正所谓‘教学相长’,双白可知其中深意?”吕鼐捋了捋发白的胡须,笑着问道。

      “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周双白欣然对答。吕鼐的意思,便是给周双白出了个难题,自己学会了并不难,若是把旁人教会了,那才是真正的学问。

      吕鼐听了,心中对周双白更是赞赏,对着兄妹两人齐道,“好!有兄长如斯,梁大姑娘成才有望了!”

      “学生领命,愿不负先生重托。”周双白拱手一礼相回,语气平淡。

      短短一句话,砸在梁淑甯心头的分量却不低,一时间她只觉得头昏脑胀,想起前世,是了,前世分明并没有这档子麻烦事,现下却引火烧身,躲无可躲了。事已至此,也只能勉强扯出一丝苦笑以谢师恩及兄长不吝赐教之德。只是,这样的大恩大德,梁淑甯实在是无福消受。

      这课上梁淑甯受了夫子称誉,也稍稍洗脱了之前草包的嫌疑,如今放了课,见这姑娘背身在杏树下立着,像是在等什么人,引得家学的弟子们都忍不住侧目而视。这梁家的大姑娘与二姑娘性子截然,长得也不甚相像,二姑娘梁淑仪虽也是生得娉娉袅袅,可如今看来,远不及这大姑娘芙蓉花愁美人面,这若是再过两年,定是个艳绝京城的婉约佳人。此时,只见她静静立于树下,稍稍延颈露出一截粉藕似的秀项,配着脑后随风轻动的铃兰步摇,颇有轻云蔽月之美感。

      可此刻内心的焦灼,只有手心捏紧的帕子和梁淑甯自己知道,她正翘首等一个人,周双白。

      周双白作为吕鼐的得意门生,每次放课后先生都独留他单独点拨,等着他走出塾院,才发现已有人久候了。

      “周哥哥。”梁淑甯面上为难地唤了他一声,如今自己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妹妹,只要她恭敬有礼,他并无理由为难自己。

      “淑甯妹妹。”周双白的礼数不少半分,说完只这么静静看着她,像是在耐心等她开口。

      “周哥哥,方才吕先生说的该是玩笑罢了,你应该以课业为重,我本就女儿家旁听着,左右不过是来涨些见识的。”梁淑甯努力笑笑,手里却又忍不住绞起手帕,微垂着脑袋,像是为了躲过他的视线。

      “此事,我并作不得主,淑甯妹妹若是着实为难,不如回头去找吕先生,总归有商量余步的。”周双白语气和蔼着,眉宇间情绪也淡淡的,好像方才头顶那道巡视的目光不过是梁淑甯的错觉。

      梁淑甯忍不住抿嘴,鼻头上沁出零星点点的细汗来,“我……”急于辩驳什么,难得自己敢于开口,可恨周双白这样狡诈,不过十六岁的少年,随便三两句话便把皮球重新踢回到她脚边,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哥哥,”远处传来甜甜的一声唤,只见梁淑仪小跑着迎过来,“可把我好找,今日说好的要教我习字的。”她乜了一眼在旁的梁淑甯,今日这草包大姐得了夫子青眼,梁淑仪本就心中不快,这会儿不知方才两人凑在一处正说些什么,心里更不是滋味,仗着平日里与周双白的关系,抬手便要去够他的袖沿,却被周双白不动声色地躲过了。

      梁淑仪不高兴,面上却不表现,围在周双白身边只唧唧喳喳地讲些旁的,引着那人同她作了别,便往远处走了。

      这下,只留梁淑甯一人,心里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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