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之羽》四月生

1、第 1 章

　　【楔子】

　　仿佛又看见那对眸子里流转的忧伤，被澄澈剔透的微波涤荡过，融在层层涟漪里，一遍又一遍地，漫过我的周身。

　　我几乎不记得高爽明朗的夜空，只记得一双眼睛，眼底充盈的涓涓思念，黯淡了所有的星光。

　　她蜷曲着双腿，岸边稀稀疏疏的杂草没过她素白的衣裙，河水粼粼的波纹和月亮寂寥的清辉在那张苍白秀美的面庞上延展。也许是隔着河面的原因，我总是觉得她那寒星般的眼里，雾气迷蒙。

　　我藏在水底仰望她，但每一个角度看到的，都是沉静的悲伤。尤其是当她凝视手中的那张木牌时，我感到那股悲伤像水底浮动的水草，幽幽的抓住我，挣脱不开窒息的感觉。

　　【壹】

　　我开始想离开水底。但作为一只蜉蝣，只有在生命的最后一天，才能到岸上沐浴没有经过河水折射的阳光，享受“朝生暮死”的最后时光。

　　朝生暮死，我想这大概是人类太过凄美的臆想吧。蜉蝣的一生其实并没有那么悲凉，在羽化上岸之前，有三年在水中恬静平淡的日子。比起那些刚刚享受完草长莺飞的春和繁花绚烂的夏就要在瑟瑟秋风中离去的昆虫，蜉蝣是幸福的。蜉蝣在短暂的生命中可以和洄游的鱼类年年相约，可以看到候鸟南来北往的投影，可以在冰封的河面下仰望漫天的飞雪，可以……然后在最后一天，舞动轻盈的翅膀，穿过阳光。

　　那最后的一天，始终是蜉蝣们心中梦一般的渴望，为了振翅的那一刻，可以忽略随之而来的死亡。

　　可我现在宁可舍弃这一天。

　　“你真的要化作人形？”河伯对我的要求表示难以置信，也许这千百年来，还没有任何一个生灵，在接受他的恩泽时提出如此离谱的想法。每一年，河里千千万万的生命，只有一个可以得到河伯的恩泽，提出一个愿望。

　　“是。”我的声音在水中显得飘渺，但我知道河伯可以听到我的坚定。

　　“变成了人形，你却还是蜉蝣的体质，熬不过冬天的。”河伯皱了皱雪白的眉毛，“你还年轻，待在水里还有两年的时光，何必……”

　　眼前闪过她那张脸，清澈的忧郁，冲进心底，彻骨寒冷。

　　【贰】

　　“公孙策……”

　　这是我变为人形后听到的第一句话，萧索的风夹带的砂石磨碎了她微弱的叹息，只剩下沉沉的哀伤。

　　那个纯白的身影，隐没在疏疏密密的杂草间，空气里浮动的寒意凝固成薄薄的霜。璀璨的银河流过天际，溅出的星辉坠落在河中，缀在我们的倒影上。

　　而我们，最终没有一句对话。因为在我开口之前，她柔软的身体载倒下去，没有一丝声响。

　　【参】

　　咸。

　　我凝视手中的卦，闭上眼睛感受她手指轻轻婆娑的痕迹。

　　那夜，她被一个英俊的男子带走了。她躺在他的怀里，眉目如画，睡去一般恬静美丽。

　　“小风筝……”他的眼泪落在她的脸上，“我耶律文才，最终留不住你……”

　　她没有再回来，只留下草丛中的这张咸卦。

　　【肆】

　　我经常幻想各种各样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故事，关于小风筝，耶律文才，还有公孙策。

　　渐渐地，我开始明白，这一切关乎爱情，而在那些夜晚，我是沉沦在小风筝眼里的相思中了。

　　不由自主地，我想要参与到这个故事中。我要找到公孙策，把这张咸卦亲手交给他。

　　【伍】

　　我一直以为蜉蝣是渺小的，其实人类也是，尤其是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

　　战争是我变成人形后学会的一个词，但直到我站在猎猎风中，看到满地已经冻结的暗红血液，段折的刀戟，还有黑压压的尸山时，我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残酷。

　　就像目睹了小风筝的夜夜夜夜，才明白了什么叫爱情。公孙策到底是谁？这些狰狞的尸体中会不会有他？

　　我扶着残破的帅旗，看到沉重的呼吸变成一串串白雾。河伯说得对，我是熬不过冬天的，我必须加快速度。

　　【陆】

　　我彻底绝望了，厚厚的棉袍，也遮不住我的颤抖。

　　原本以为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我遇到小风筝，变成人形，拿到她的咸卦，再把这咸卦交给公孙策，完成他们不曾走完的旅程。

　　但事实是这只是上天的戏弄。

　　雪片纷飞，覆盖了我的视线，也覆盖了小风筝坚若磐石的守望。

　　【柒】

　　“姑娘，姑娘醒醒。”

　　白雪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我面前的男子，却有一张更耀眼的脸。双眼里的温柔，融融流淌。

　　“快，给她吃的东西。边关战乱，怎可让百姓涂炭！”他眉毛轻轻皱起，却是说不出的好看。他身后的侍从把热气腾腾的面饼放在我面前，蒸汽中视线再次模糊。

　　我摇了摇头，我的生命注定终结，一只蜉蝣是无法离开水底过冬的。只是，我最终也没有见到公孙策。

　　“侍郎大人，快走吧，和谈就要开始了……”

　　耳边掠过答答马蹄……我没有力气睁开眼再看一眼他的背影。

　　【捌】

　　也许是回光返照，恍惚中竟听到路边行人的交谈。

　　“那是公孙策大人啊，这下和谈有望了！”

　　“这么体恤百姓，看来宋人也是有好官的。”

　　公孙策……他就是公孙策！小风筝，我终于找到了他。

　　我想呼喊，但始终发不出声响；我挣扎，但始终无法起身。

　　【终】

　　我匍匐着，用尽全力来到路中央，却再没有力气摆出一个美丽的姿势。

　　躺在融化的雪水里，却感受不到丝毫寒冷。

　　我微笑着，幻想我死后的事情：公孙策返回的路上，将在我身前停下马，然后拾起我手中紧握的咸卦。

　　他会含着泪水喃喃念道：“小风筝……”

　　忽然感到轻盈，就像有了一双美丽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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