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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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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随仁被杀一事自街坊中传开,年太傅吓得几天不敢出门,七娘也是惴惴不安了好几天。送尸体过去给年家的时候都不敢有人去接,上仙院门前一时清冷,好些时日没有惠客。
然而那颜如玉却再也没有出现。
那日禄龄又去胡八通那里听说书,却听来了个让他振奋不已的消息,“剑华阁”打算张榜广招能人志士,并聚集江湖中各路好汉正派,一起铲平邪教并捉拿颜如玉,还江湖安定。主持该事的人正是风无流风大侠。
“八通大叔,不知这风大侠在哪招人?”禄龄举起手在人群里兴奋地吼了一声。
胡八通端碗牛饮一口水,白他一眼道:“你一个毛头小子去凑什么热闹?”
“不行啊?”禄龄扭扭身子,卖力地挤到人堆前面,双手撑着胡八通的桌子凑过去挑挑眉,“我禄龄也是有志要当大侠的人啊,消灭颜如玉可是咱老百姓共同的愿望。再说了,得了机会不和风无流风大侠切磋几下怎么说得过去?”
“这话从何说起呀?”胡八通拉响了声音,老神在在地理了理乱糟糟的胡子,“风大侠不是常常到你上仙院‘行侠仗义’么,禄龄应当与他很熟才是,怎的这种问题还来问我?”
禄龄吓了一跳,连忙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巴,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警告:“八通大叔怕是老糊涂了,莫非是想让我将你前天爬王员外家门墙的事抖落出去?还是大前天在邵寡妇窗眼里偷窥她洗澡,或者是大大前天……”
原来八卦大神的八卦途径是这么隐讳难言。
胡八通越听越是冷汗直冒,连忙摆摆手:“怕了你了怕了你了,你和你娘都是一样的人精。”
禄龄鼓起嘴:“不许你说我娘!”
“好好不说就不说。”胡八通擦擦脑门上的汗,清了清嗓子接着大声道,“要说这武林高手云集之地,莫过于洛阳。其处山山相连,峰峦耸翠,颇有雄劲之风,是个习武圣地,而武林第一二大门派少林武当皆是在此处,端得是泰山北斗撑天地。因而此番风大侠也赶往彼地,为的是希望各路顶级高手都能挺身而出,助江湖盛平啊!”
“说的好!”众人纷纷拍手称快,“邪教与颜魔头快快消失,我们也好安心了。”
“你说话小声点。”马上有人神神叨叨地接茬,“听说颜如玉前些时日刚在我们这出现。”
“啊,你说的可是真的?”
“骗你作甚?”
“哎呦,晚上回家可要关好窗户了。”
“嗤——”有人闻言冷声笑了起来。
禄龄抬首望去。
月白衣衫的少年,长身玉立,神情微露鄙薄,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使得他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禄龄眼露惊喜:“小言!”唤完一声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习惯性地伸手一拍他的肩头,“你那天怎么说走就走,害我好找!”
纪言遇见了他,又换上了满脸的笑意,发间的带子随风微微摇了摇,露在发外的耳朵在阳光下被穿透成嫩嫩的粉红色:“找什么,今天不是又见着了么?”
见他这么一笑,禄龄的脸奇异地红了红,思绪飘飞百里外。
纪言遇看上去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眼神却是沉稳深邃的,可以形容他“温和内敛”。这是禄龄方才观察他得出的结论,这种感觉——或是一见如故的生人,或是曾经有过接触的故友,禄龄想不明白,总就是两个字:熟悉。
想着想着就问出了口:“难道是以前见过?”这话问得出神,就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纪言遇一怔,缓了表情刚想说话,禄龄忽然一拍手:“啊,对了小言想不想一起去抓颜如玉?”言辞间全然未把刚才的自语放在心上。
纪言遇顿了一下,随即又摆出惯常的笑容:“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禄龄追问。
“因为我对行侠仗义的事没兴趣。”
“瞎说。”禄龄斜他一眼,仰头望天豪迈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颜如玉作恶多端,小言身怀武艺,当是想着为江湖出一份力才是……况且,”他将脑袋拉回,“我还想让小言教我武功。”
见纪言遇依旧是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不说话,禄龄又急急道:“怎么,你不愿意?我很聪明的,不信你看!”
说着一把拉过他的手挤出人群,吸了口气道:“那天见着你使的那个轻功,我回去稍稍练习了一下,现在还好,就是落地依然不是很拿手……”话音未落已是展身轻浮,抬腿飞迈几步,又转了回来,点地时摇了摇才站稳。
“你看,是不是学得很快?”禄龄抖了抖袖子,得意的样子像在献宝,“要不是我娘不允许我练武,我早就成一代小侠了。”
纪言遇微有赞许地点了点头,眼中不由透出一分柔软,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温言道:“你娘没有错,江湖很是凶险,这险恶不是你能承受的住的。”
这感觉奇怪,禄龄不由也摸了摸自己的头。
转而一想他居然也会帮着她的唠叨娘说话,略微不满:“你做什么对我这个样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纪言遇忍俊不禁:“你若是真想学,也是随时都可以的。”
禄龄奇怪道:“可我想去洛阳,到那里怎么找你?”
他想了想,低头摸出一块玉佩:“这是我随身之物,凭着这个你便能找得到我。”
禄龄张大嘴巴接过那面玉佩,很普通的羊脂白玉,还是土到极致的观音大士的样子,如何都看不出它有什么传讯功能。
禄龄将它拿在手中敲敲拍拍两三遍,看来看去还是没看出什么稀奇,颓着脸把玉佩递了回去:“小言若是不想教,说出来便是,禄龄生平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拘小节,为这点小事还不至于会怨结于你。”
纪言遇哭笑不得,伸手解开玉佩上的绳子,细心往禄龄脖子上挂:“我作甚要骗你,这玉佩是我娘给我的,给你戴着就是为了用作信物,到时你就明白了。”
这话是在禄龄脖子边上说的,呼出来的气喷得他耳根痒痒,不知为何竟然让他红起了脸,思维也变的颠三倒四:“原来是你娘给你的,那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你娘也和我娘一样凶吗?玉佩是给人定情的,就这么送给我你娘定会骂你。”
纪言遇手上动作一停,“我娘已不在人世。”
“啊?”禄龄连忙摆手解释,“我、我不是故意要提起……”
“没关系。”纪言遇扣完结扣倒退回来,无所谓地一笑,“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因为从小身体不好,她会才让我戴着这观音大士,很好笑吧,其实有什么用呢,求神不如求自己。”
“求神不如求己。”
好像很多年前,某个蒙满尘灰的记忆角落里,也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禄龄思酌一阵,想不出些什么,脸上却更是羞愧了几分。怕再说错话又惹他伤怀,想了想挑了个合适的道:“既然如此,小言若是现下有空,便由禄龄请客去酒楼喝一杯,也好让禄龄行个拜师礼,以后你就是我的纪师傅了!”
“好啊。”纪言遇闻言笑了开来,下巴尖尖眉眼弯弯霎是好看,引得路从过此边过的两个戴花姑娘捂着小脸频频恻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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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香楼。
乱红铺漫章台路,醉饮情愁品香楼。
这是挂在品香楼门口的刻字对联,烟花之地总生情事,有情就会有烦恼,这酒楼自会成为那些多情之人的消愁之地。
这对联既俗又雅,却用得贴切。
店小儿将禄龄二人引自楼上靠窗的角落。
禄龄刚到便伸腿勾过一把凳子两脚一张放下屁股,然后看着这边纪言语很是端雅地抖开衣襟慢慢坐下,接着伸手取过两个杯子,认真在两人面前摆好,提起刚上来的热茶细细斟满两杯。
禄龄哑然看着他一连串下来的动作,立刻觉得自己简直粗鄙得混身都是跳蚤。
纪言遇察觉他的目光,抬起脸:“怎么了?”
“没、没什么。”禄龄打个哈哈,端起茶杯刚想喝,想起自己那“嗞溜溜”的喝茶方式,复又放了回去,“方才小言说自己小时身体不好,那现在呢?”
“现在……”纪言遇低头用指尖滑着杯沿,眼中略带烦忧的淡光转瞬即逝,随即勾起嘴角,“你觉得呢?”
“呃。”禄龄拍拍脖子,“也是啊,我小的时候也常常生病,现在不照样好好的?那时哪知道那么多呀,三天两头挂着鼻涕,发高烧还想着往外面跑,记得一次……”
“一次什么?”纪言遇的眼睛亮了起来。
“没什么。”禄龄打住了话头,这事儿他也只模糊记得一点,里面都是他娘的戏份,他老娘一向婆妈又爱管事。老说起自己的娘一来像个奶娃娃,二来又像是在炫耀。他不想再提起让纪言遇难过的事,刚才的无心之失已经让他很是愧疚。
也不知道为什么,神经粗得像梁柱的禄小侠竟然开始那么在意别人的想法。
却不料纪言遇的脸色一下又黯淡下来。
禄龄见他这般,一下手足无措,刚想安慰几句,忽闻那边传来一声豪迈大笑,接着是惊人巨嗓:“风师兄果然高明,这样一来,颜如玉便真是成了众矢之地,取下他的首及也是指日可待了!”
两个人同时调过视线。
发现声音来自纪言遇身后坐着的一帮衣装简练的侠客,正对着他们的那个巨嗓依旧滔滔不绝,眼神一直是朝着侧坐的青衣剑客,那剑客年纪大约二十几来岁,浓眉长眼长得也算是标致。
青衣剑客接话道:“师弟可莫要小瞧了他,最后结果还难说得很。”
“啧!”那巨嗓不以为意,“师兄向来自视甚高,今次这般多思,倒像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禄龄蹙着眉头仔细瞧了瞧,忽然兴奋地眯起了眼:“哇,听他们说话的内容,莫不正是风无流风大侠?小言,我们过去和他们搭搭讪?”
“我不去。”纪言遇抿了一口茶,将脸转向窗外。
禄龄一阵尴尬:“小言你不要气我嘛,我这人说话一向不经过大脑,若是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就是了。”
纪言语哭笑不得:“我不是气你,只是我和他们谈不来的。”
“为什么?”禄龄偏头朝他们看去,“风大侠名声在外,人品很不错的。况且他看起来也并不刻板……莫非你与他们相识?”
纪言语一怔,随即面无表情地道:“不,我们从未见过。”
“那你忸怩什么?”禄龄眼睛不离那一行人,见他们打算要走,忍不住站了起来,“你不去我去。”
这边风无流与他的大嗓师弟已经站了起来,其余人拿好东西也准备离开,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风大侠留步!”
众人回过头来,只见一个着粗布衣服的少年亮着眼睛快步迈上来笑嘻嘻地说:“听闻风大侠正在招集好汗对付颜如玉,小弟虽没什么能耐,却也有着一腔热血,”他拘谨地抱了抱拳,“不知小弟有没有这个荣幸?”
“你?”风无流转过身来将他打量一番,“你会什么武功?”
禄龄愣了愣,想起什么随即高兴起来:“我会‘燕子飞’,还会、还会点穴!”
“哈哈!小朋友。”大嗓将手中的包裹交给旁边的人,抚着掌走近过来,因刚喝了酒神情微有醉意。
他弯身瞧着比他矮了整整一号的禄龄:“你大概还不能明白什么叫做‘颜如玉’吧,其人奸诈无比,最爱耍些阴险手段,用毒施计之类更是家常便饭,我看你也是个未经世事的,还是趁早回家去吧!”
禄龄闻言拧起了眉毛,那粗重的嗓音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
“人人都晓得颜如玉不是个正道之人,可我也知他并非这般狡诈,起码如你说的这些手段他生平最是不屑。”禄龄挺了挺腰背,“风大侠与他交手多次,应该最为清楚,江湖之人最讲究的就是‘诚信’二字,禄龄确实没什么本事,但基本的江湖道义还是懂的。”
风无流未曾答话,一直盯着禄龄看,直到那大嗓被话激得恼怒作势要上去好好教训他一番,他才猛然伸手:“慢着!”
“师兄,他出言不逊……”大嗓结着舌头说。
风无流长眼一挑:“他说得没错,”言罢踱步过去,“你叫禄龄?”
“是!”禄龄响声应道。
“你为什么想加入我们?”
“因为我要除掉颜如玉!”
风无流长眼挑得更高:“你方才帮着他说了那么多话,不像是与他有仇啊?”
禄龄严肃地说:“帮他说话并不代表与他无仇,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若想除去颜如玉,在下认为,还是得对他有个基本的了解才是。”
“哈哈哈……”风无流仰天大笑,“好!精神可嘉,勇气可嘉。那么下月十八日,我们洛阳见吧!”
禄龄喜悦不已,连忙抱拳道:“多谢风大侠赏识!”
风无流摆摆手,拍了拍大嗓的肩,一路说着莫名的话离开:“不谢不谢,哈哈哈……师弟我们走,哈哈,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禄龄摸摸头,不明所以地耸耸肩,随即笑嘻嘻地回头道:“小言……”
却是傻了眼,窗边座位空空,除了小二刚端上来的两坛子酒,再无其他。
“怎么又是什么都不说就走……”禄龄喃喃地,伸手摸上颈间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