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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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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中人的聚会,就是一张张精致脸皮的对拼。
什么意思呢。
好比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阴暗面,但你混迹江湖的时候,就必须把这一面掩盖起来,与人和颜交流,对每个人都慈眉善目,笑脸相迎。
此为处世之道。
禄龄脚步踏入剑华阁主堂屋时,见到的都是如下的场面。
“这不是胡兄,怎么红光满面,近来可好?”
“好好好,一见林弟,精神倍儿棒啊!”
“哈哈,你真是客气!”
“哟,刘大侠,好久不见,身子壮了不少,相当有男人味嘛!”
“李侠,你这些天倒是越发风流倜傥了,迷倒不少姑娘家吧!”
转目看去,差点没吐出来,这些人,捧人绝对是不打草稿。
曰刘大侠者,身子着实是健壮,倒三角造型,肌肉满胸膛,还一抖一抖的。但再看他的脸,铜铃似的眼睛,好大一鼻孔,里头黑色粗如松针的鼻毛斜斜刺出鼻外——这真是,好充足的男人味啊!
曰李侠者,其人更是夸张,身子原本就细的像跟竹竿不说,还偏偏要穿束身的衣服,头又那么大,显得那两条腿……简直是丹顶鹤一只。
两人继续相互吹捧得欢,禄龄听得胃部直泛酸水,只好转头找个靠近角落的地方老老实实呆着。
禄龄来得算早,估计人还没有到齐,司空流溢等人仍未进来。
因为风无流未设人限,此后陆陆续续进来的人逐渐将本就不大的堂屋挤得满满当当,很多人都受不了里头的热气,转移阵地站到外头聊天去了。
禄龄在人群里搜索来搜索去,居然连一个武当派的人都未见着。
正疑惑间,突然有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禄龄吓了一跳,转过头去。
是一个着深灰色长衫,眉目秀挺的英气男子,打了招呼却不说话,只拿着眼睛直直盯着禄龄的脖子好一会儿。
禄龄循着他的视线低下头去,自己脖子上正挂着小言送给他的观音玉佩。上次竟然忘记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还给他,真是糊涂啊。
懊悔了一番,见那人仍旧是盯着它看,禄龄下意识地伸手将它捂住,出声问道:“这位少侠,有事吗?”
那人的怔了怔,随即向他抱了一拳道:“在下姓许,草字止念,敢问这位小侠尊姓大名?”
禄龄连忙道:“我叫禄龄。”
“禄龄?”许止念一愣,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一把扇子,他将扇子顶着自己的下巴,又接连将他的名字念了好几遍,突然一拍扇子恍然大悟道,“哦——”
禄龄心道他难不成是认得我?
结果那许止念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似的,语气一转,对他笑笑道:“我不认得。”
“呃……”禄龄一阵尴尬,“禄龄与少侠且是初次相识,当是不认得的,我只是问,”低头掏出那玉佩晃了晃,“方才见少侠一直对着它看,我想……”
“不认得。”未及他把话说完,许止念就将其打断,“方才在下只是在想其他的事情,一时失了神,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哦哦,”禄龄点点头,被他跳跃的思维绕得表情有些茫然,“无妨无妨。”
“禄龄,是吧?”对方又唤道。
禄龄只得又答:“正是。”
许止念点点头,挑指“呲啦”一声将手中的折扇打开摇了摇,眼睛却不看他:“这次来‘剑华阁’,是为了去报仇?”
“报、报仇?”
许止念瞥他一眼,继续悠闲地摇着扇子,细风带起他鬓边的几根发丝翩飞:“今天会到这儿来的人,不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吗?”
“好像……是啊!”禄龄稀里糊涂地回答。
真正要说起来,禄龄以前与颜如玉其实并没有什么恩怨。其实并不一定就非得要杀了人才能当个大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这些都可以,可不知为何当初却偏偏总要想着去杀他。
对于现在禄龄来说,报仇之类的话,都过于暴戾了。
他已经不想再当大侠,只想将妹妹救出来,然后带着她一起平平安安回到娘的身边去。
他虽然从小顽皮好破坏,却是极度的善良,有什么仇恨皆是隔天就忘。
那天山中,分明就是颜如玉出手救他于噩梦之中。
只要禄秀无碍,那么这恩,他当是始终记得的。
许止念狐疑地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啪”地将扇子一收,却是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转身便离开了。
真是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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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正午,各路武林好汉该到的都到了,司空流溢领着“剑华阁”的人迈入堂屋。
众人见状纷纷停下了话头,为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司空流溢满面红光地走到上位,扫视了一下四周,脸上显出疑惑的表情,转脸看了一眼风无流。
风无流连忙低下身子,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司空流溢闻言“哼”地一声:“如此便随他们去吧。”
禄龄知道他们在说武当派的事情。
方才等待之时听来了不少八卦,说是武当派自那日比武回去后关了好几天的大门。
眯眼子环被发现中毒之后,听说张凌生是为他找了不少大夫,但最后依然是无解毒之法,白白送走了一条人命。
张凌生是个极度要面子的人,直觉此事是给他丢了大脸,于是差人上“剑华阁”扬言要自己带人去找颜如玉算账。那武当派来的弟子大约也是有些心浮气躁,语气相当生硬张狂,颇有些责怪风无流办事不利的样子。“剑华阁”的弟子却也不是吃素的,两方一言不合便吵了起来,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隔了一会,司空流溢重新摆出了笑脸,对着厅内乃至由于地方太小而被挤到外头的武林侠客一个握拳:“感谢各位英雄好汗今日屈尊来我‘剑华阁’,老夫这一生为江湖安宁拼尽了心血,却不料在晚年之时,又逢邪魔之灾。老夫虽已是年迈,但这颜如玉一刻不除,如何能够含笑安生入九泉。各位今日的倾力支持,不仅是为了给江湖一时的平静,也是一还老夫的生平夙愿啊!”
说着已是激动起来,喉间一喘一喘,咳嗽声接连不断。
见此情形,在场的人皆是动容不已,纷纷表示一定尽力协助“剑华阁”除去颜如玉这一江湖大患。
“戚——真是苦情的一幕啊。”身边有人不屑地嗤鼻,音量甚小,却被禄龄听得清楚。
禄龄转过头去,又见方才的许止念。
他不知何时背上背了个灰色的包袱,站在那儿悠然摇着扇子,满脸附和的严肃表情,哪有刚才声音里不屑的模样。
察觉到禄龄的目光,许止念转过脸来,弯嘴眯眼对他摆出一张过于夸张古怪的笑脸:“禄小朋友,看我作甚?”
禄龄一阵鸡皮疙瘩突起,干笑一声转回脸来。
“各位请看……”司空流溢差人呈上了一张羊皮绘纸,铺陈于桌面。
禄龄连忙踮起脚尖凑过去看。
司空流溢肃然摸了摸胡子,在绘纸上用手指画了一圈道:“这便是颜如玉洛阳的栖身之处,其地名曰‘夕渚山’,此山地势高耸,山脚四面有广阔树林,林中树木森森实难辨路。”
这图真可谓是细致无比,从“剑华阁”到颜如玉老巢的路线被红色墨迹清清楚楚地描出,连沿途较为醒目的标记都被画了出来,禄龄认认真真地把它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
司空流溢顿了顿,又道:“过了那林便能见一湖,过了那湖便可上山,”司空流溢一番思酌,“只是近日阴雨连绵,山间必然湿汽浓重,颜如玉又好养些蛇虫毒物,此时正是它们出没的好时机啊!”
提及此,又是一番沉默。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啊!”厅外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
众人寻声转过头去,确见绿燕这小丫头一脸笑嘻嘻地站在太阳下面,露着梨涡道,“我们那边的山上也都是这些东西,只要抹点雄黄在身上,再佩戴个雄黄香囊,既可辟邪驱瘟,又能放毒虫叮咬,多好!”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小腰,果然有一包粉色绣花的小香囊悬挂在那里。
众人恍然大悟,司空流溢抚掌对着绿燕道:“这位女小侠真是聪明伶俐,不知你那居处是在何方?”
绿燕晃了晃脑袋:“司空前辈过奖,小女自小在蛮荒之地长大,不足挂齿。”
“呃——”问个问题被拒答,司空流溢举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如此,各位英雄便暂且在我‘剑华阁’留宿一晚,我这便差人去准备雄黄等物,等明日雾水散去几分便出发吧,各位到时切记要小心为上,颜如玉其人实在不容小觑,他的手下个个武艺高强,再者,难说途中除了蛇虫毒物这些障碍,还有没有什么机关暗器之类阻挠。”
此言一出,无人有议,各路好汉纷纷举拳同意。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司空流溢推说身体不适回了房。
接着来了一帮“剑华阁”的小弟子,说是要领着大家去客房。
“这么多人,客房够塞吗?”禄龄嘟囔一句,抬眼扫视了一下四周,发现那个许止念不只何时已经不见。
他思索了一番,抬眼看见那边绿燕正背着手,一蹦一跳跟着众人往客房那边去。连忙拔腿追了上去:“绿青蛙,你等一下!”
绿燕身形一顿,握拳抖着身子转过头来,小脸扭成了一团:“你个猪头色狼,我正要找你你就送上门来了!”
“嘿嘿!”禄龄憨笑一声,冲她拘了一礼道:“绿姐姐莫气,禄龄知错了!绿姐姐聪明漂亮又大度,禄龄心下崇拜不已,这不来给你赔罪吗?”
“谁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绿燕毫不买账,“唰”地一下自腰间抽出软剑,一挑手举了起来,“谁是谁非自有事实说话,我要和你决斗!”
看来这姑娘真的是被他气昏了头,禄龄吓了一跳,连忙摆摆手道:“绿姐姐剑下留人,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少废话,看招!”剑尖一冲直指眼睛,势头劲猛毫不留情。
“啊——绿姐姐!”禄龄连忙闪避,“我这次真的是有事找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油嘴滑舌的家伙,我才不会信你。”绿燕咬紧了牙关道,“有多少本事就给我摆出来,还不快还手?”
“好好好我认输可以吗。”禄龄躲得心惊胆战,就怕她再来那么出其不意的一下。
“剑华阁”堂屋门前本就是点大的地方,花花草草种了一堆,禄龄左躲右闪自顾不暇。
“哗啦”一声,终于闯祸。
正是摆在门口最显眼处的洛阳牡丹,被禄龄闪躲间一脚踢翻,花盆跌了个粉碎,他也是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碎片上,疼得他“嗷嗷”大叫。
“好痛啊——绿姐姐——”禄龄呲牙咧嘴,眼里闪出了泪花。
“喂你不是吧?”绿燕终于将剑收起,犹疑着慢慢凑过去,“快站起来啊!”
“出血了,你看!”禄龄将自己的手心递出去,“我说了不想和你打架你偏不听。”
大眼睛里金光闪闪,这泫然欲泣的表情瞧来甚是可怜。
绿燕狐疑地凑过去拿眼一瞧,还真是伤着了,原本白嫩的手掌上间或插着几片陶瓷的碎片,旁边正“答答”往外冒着鲜红的血滴。
“那……那怎么办啊,要不我去给你找点药包扎一下?”绿燕冷着眼道。
“去哪里找药?”禄龄伸手揉了揉眼。
“啊呀手那么脏你别擦眼睛。”终于被他打败,绿燕低头摸出一块手帕,一提裙子蹲了下来,顺带翘起兰花小指,“手拿来我帮你挑碎片。”
禄龄乖乖伸出手。
绿燕皱了皱眉,用大拇指和食指夹起禄龄的手掌,往太阳下推了推。
“这是绿燕姐姐疗伤的绝招吗?”禄龄脑后一滴汗,抬起另外一只手学着她翘了翘小指。
“你懂什么!”绿燕一翻白眼,狠狠自他手心抽出一块大瓷片,“这叫男女授受不亲!”
“……”
“绿姐姐。”隔了一会,禄龄开口唤道,“你看你今天都把我弄伤了。”
“那又怎么样,是你活该。”绿燕一边继续忙活,一边嘴不饶人,“谁叫你那么讨打。”
“所以你要送我礼物赔罪。”禄龄兀自接着道。
这边已经快速地清理完伤口,并用手帕系了个可爱的小蝴蝶结,绿燕甩下他的手站了起来:“你小子打了什么算盘?”
“没什么。”禄龄“嘿嘿”笑着露出牙齿,摊出裹着手帕的手,“把你的香囊送给我吧。”
“你要这做什么?”绿燕疑惑地看了看腰间的粉色小包。
“我喜欢得紧。”
“啊?”绿燕一愣,突然红起了脸,“这是我随身之物……”
“不然我还是去告诉风大侠吧,绿姐姐原来是个小气的泼妇!”禄龄作势转身要走。
“喂你个臭小子!”绿燕拿他没办法,一边叫住他一边掏出香囊,“给你给你了!”
“早说嘛我就不用那么费力了。”禄龄喜滋滋地退了回来,双手接过,立正一鞠躬,“谢谢绿青蛙!”
说完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你这个……”绿燕气得鼻子冒烟,可哪还能看见禄龄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