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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八号傍晚,高考结束。

      林初焰学会了煲汤,这天下午特意煲了浓香的排骨汤装保温壶里给孙秉志送去。

      公交上挤着刚考完试的学生,有发挥失常沮丧叹气的,更多的是兴奋于逃脱了樊笼,叽叽喳喳聊个不停的。林初焰握着扶手,羡慕地听他们聊天。

      这两天封淇一直情绪不高,但明显跟之前的状态不一样了。加上他郁结于心,还吐了血,更要好好调理一段时间身体,林初焰一直小心着不去烦他,也没再说什么太特别的话刺激他。

      到了四中后,林初焰朝着保卫科走去,却发现孙秉志还没换班,那儿坐着的是另外一位爷爷。他就抱着保温壶走到了操场后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把保温壶放到阴凉的地方。

      这时候考生都几乎走光了,只有工作人员清理着考场,操场上没什么人。这天傍晚极为闷热,白色的阳光懒怠地晒在身上,天色显得有些阴沉。林初焰摸出手机,想给唐熠打个电话问问她考得怎么样,又想到毕业生应该都得准备着去班聚了,也就没打扰她。

      封淇一直精神不济,从午后就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快七点才起。出了卧室,就看到林初焰留的便签:哥,我出门去找孙爷爷了。我熬了排骨汤,你醒了就自己热了喝吧。

      捏着便签出神半天,封淇听他的话去热了汤。喝完了觉得还是疲惫,封淇捏着鼻梁,收拾了下出了门。

      封淇觉得还是有些难以面对林初焰。林初焰叫他信服,林初焰叫他认清自己的本心,他却始终有些迷茫。少年时代所遭受的一切,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一切,都告诉他:你的归宿是大海。到现在,封淇总算逃离了。林初焰紧握着他的手,在他快要溺毙时将他拉了上来,但他依旧不知道自己的归宿究竟是什么。

      迷茫。

      心里的海浪声,渐渐远了。但是有许多个声音又密密麻麻、不间断地齐齐涌上心头,他不知道该听哪一个。他对于接下来要过的生活,极度迷茫。

      打了个车到市中心从吃了顿饭,他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夜色渐浓,四周开始亮起灯光,他走着走着就到了“迷路”酒吧的门口。看了眼头顶的招牌,封淇愣了半天,最后才摇了摇头。

      正要继续往前走,就有人醉醺醺地走出来撞到他身上。封淇皱眉,那人浑身酒气地抬眼看他,只一眼就愣住了。

      封淇也看过去:“肖其远?”

      肖其远费劲儿地站直身体,眼眶通红。

      封淇没忍住问:“怎么了?”

      肖其远低头,半天才说:“醉了。送我回家吧。”

      封淇看他一眼,还在思索。说实话,他并不想再和肖其远有什么交集了,就算没有自杀的念头,他也不会再重新做模特了。

      肖其远等了半天,又抬头看他。封淇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肖其远如今的样子,实在跟最初认识时判若两人,他在这行里改变了太多。

      封淇架起他的胳膊:“走吧。”

      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肖其远报了地址后就一直靠着车窗,也不理封淇,玻璃上映出他疲倦的眼睛和尖尖的下巴。封淇也没什么心思管他,只安静地靠着靠椅。

      天已经黑透了,林初焰还是没看到孙秉志。早就过了换班时间了,保卫科的爷爷打着电话,神情有些烦躁。

      林初焰一瞬间有些慌乱,孙秉志从来没出过这种差错。他赶紧拿出手机拨了电话过去,但连拨了好几个一直没人接。

      林初焰把保温壶往保卫科门口一放,跑到校门口去等。

      此时后校门漆黑的巷子里,孙秉志大吼着:“你们干什么?”

      许钦满手是血,死死地握着刀口。之前跟他打过架的寸头一脸狠戾,握着刀柄。血顺着锋利的刀一直淌到地上。

      许钦和寸头脸上都满布淤青,看样子之前已经争斗了一番。孙秉志认出许钦是四中的学生,赶紧跑过去想要拉开寸头。

      寸头骂了句:“滚开!”

      许钦费力地想要把刀推回去,他的手已经被割了很深的口,血流如注。

      “许钦你他妈放手!”寸头吼着,“你不要命了?”

      “我放了手还有命?”许钦冷酷地盯着他,“你放手。”

      寸头怒目而视:“你他妈就是个杀人犯!你那死爹杀了我弟弟,你又杀了李琳!老子放了手你是不是就要捅了老子?”

      许钦死死地咬牙,从牙关溢出一句:“我不是杀人犯!李琳是自杀的!”

      寸头嗤笑着:“没你她能想不开?”

      孙秉志从背后抱住寸头,把他往后拖。寸头一边骂着用腿蹬他,一边还死握着刀不松手。

      寸头往后拖,导致刀子也往后退,许钦的手被割得更深、口子更长,他被迫放手。

      寸头脱了力,拿着刀不管不顾地就往后一扎。孙秉志肩膀受了一击,吃痛吸气,还是没放手,冲着许钦喊了句:“快跑!报警!”

      许钦红了眼,往后退了好几步。寸头目眦俱裂,死死地盯着他。许钦又吼了句:“我不是杀人犯!”

      寸头死命儿扑腾着,恨恨地把手里的刀用力掷向他,声音悲切:“你杀了李琳!你爸爸杀了我弟弟,你叫你爸爸还我弟弟来!”他又哭喊了声:“还我弟弟!”

      许钦跌坐到地上,那把刀落在他脚边,他挪动着脚步屁股往后缩着:“我没杀人。我没有……”声音越来越低。

      孙秉志听得紧皱起眉:“孩子!报警!别傻愣着!”

      林初焰等得心烦意乱,正忍不住再要继续给孙秉志打电话,就接到了唐熠的电话:“初焰,我这儿还有些复习资料,是我复习时整理的,你要不要?”

      林初焰按捺住焦躁的心情,勉强应着她:“好,我过两天找你拿吧,我现在在四中门口呢。你考得怎么样?”

      唐熠笑了下:“挺好的。你反正就在四中,我现在拿给你吧。我就住在学校后门,等会儿许钦来找晚上一起去吃饭,我拿到后门给你,顺便就在底下等他。”

      林初焰想着顺便看看孙秉志是不是走的后门,也就答应了:“那我现在到后门去等你。”

      唐熠刚走到后门,就看见几团人影。这边路灯失修,只留了一盏,光线微弱。

      寸头用力把孙秉志甩开,跑过去压倒许钦,坐在他身上拼命地揍着他的脸:“你赔我弟弟!”

      刚才那把刀,现在就落在许钦的手边,只要他伸手……就能够抓过来。许钦浑身疼得厉害,他蜷缩了下手指。寸头完全没注意到那刀,许钦悄悄挪动着手臂,一点点移过手去。

      他抓到了!许钦紧紧地握住刀柄,正要拿起来,那上面的血——他自己的血,淌到了他的手臂上,是温热的、带着腥味的。

      许钦闭了闭眼,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他松了手。

      而孙秉志被甩开撞到树上,那树上有着半截枝桠,像是被风吹断了,正好抵到他背上。冲击力太强,那截粗树枝被他彻底弄断,孙秉志痛呼一声,感觉衣服都被擦烂了,后背火辣辣的疼。他顾不上自己的伤,赶紧扶着树干站起来,又朝着许钦走过去。

      唐熠走近了,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唇,闷声叫了声:“许钦!”

      许钦感觉鼻子里淌出鼻血来,糊了满脸,他迷迷瞪瞪地看向唐熠。

      林初焰迅速跑过来,也大叫着:“报警!”又赶紧朝着许钦跑过去,想要拉开寸头。

      唐熠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点亮了屏幕。

      寸头再使出浑身力气,死命朝许钦脸上一砸,猛地起身,踩着他的胸口飞快地跑了。

      林初焰立马调头,冲着他跑的方向追过去。孙秉志跟着他,叫着他:“初焰初焰,别追!你小心!”

      唐熠颤抖着拨了电话,叫了救护车,不敢相信般走向许钦。

      许钦浑身是血,眼睛定在唐熠脸上,断断续续地叫她:“唐……熠……”

      唐熠跪在许钦身侧,搂着他的脖子,很快答应了一声:“我在。”

      许钦露出一个破碎不成样子的笑容,吃力地说:“宝……贝,你今天……真漂亮。”

      为了今天晚上的同学聚会,唐熠没像平常打扮的那么随意,她穿了条樱草黄连衣裙,还化了淡妆。

      唐熠红着眼眶,小声埋怨着:“我打扮了这么久,你就这幅鬼样子见我?”

      许钦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极亮,好像有巨大的力量倾注到了他身上,他满是血污的手紧紧地握住唐熠的手,激动不已地、声嘶力竭地说:“我做到了,唐熠。我……没动刀子,我把刀扔了。”他笑起来,十分满足地说道:“我当时……真想……真想杀了他。那个瞬间我想到了你,真的……我觉得我真好,我……不是罪人。”

      唐熠早已泪流满面,她轻柔地抱着许钦的头,一遍遍重复着:“你最厉害了,最厉害了。”

      许钦努力地伸长脖子,凑近唐熠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她的嘴角。唐熠用力地抱紧他,许钦带着骄傲和讨好的语气问她:“我战胜了我爸爸是吧?我……没有变成……杀人犯。”

      “没有没有。”唐熠拼命地摇头,“许钦,你是我的英雄。”

      许钦笑了,声音变得很轻很温柔:“我爱你唐熠。”

      唐熠的眼泪不断地砸下,她颤抖着肩膀,无比虔诚地用嘴唇贴上许钦的耳朵:“我也爱你,许钦。”

      寸头一看就是混的,很快就跑不见了。林初焰气喘吁吁,弯着腰撑着膝盖喘气。孙秉志喘着粗气说:“别跑去追。这种人,还拿着刀,你小心点。”

      林初焰擦了把汗:“我回去看看许钦。孙爷爷,你快去值班吧。我刚刚看见值班室的爷爷,正找你呢。”

      孙秉志点点头:“行。你们注意点。”

      他一转身林初焰就吓到了:“孙爷爷,你受伤了!”

      孙秉志摸了把后背,笑了声:“没事儿,破了点皮。也没出血,就是有点疼,我回去擦点药酒就成。”

      林初焰满脸心疼:“衣服都弄破了,该多疼啊。”

      孙秉志听了心里感动,摸摸他的头:“没事的。爷爷硬朗着呢。”

      林初焰想起来那壶汤,又说:“我给你熬了排骨汤呢!放保卫科门口了,你去喝。”

      “专门给我熬的?”孙秉志问。

      林初焰点头:“我早就想给你送汤了。之前熬的都不好喝,今天终于成功了。”

      孙秉志笑着说:“好哟,老头子去喝我孙子给熬的汤去喽!”他转过身,擦了擦眼睛。

      林初焰便朝着许钦那里走去。救护车很快来了,林初焰帮着把许钦抬上去,也跟着唐熠一起去了医院。

      许钦在被紧急处理伤口的时候,哑着嗓子嘱咐着唐熠:“别让我妈知道。”

      唐熠正准备打电话通知他妈妈,也只好作罢。

      到了医院,林初焰和唐熠在诊室外边坐着等。林初焰猛地想起来:“孙爷爷的儿女也今天考试呢!不知道考得怎么样?”

      他本来是自言自语,只是声音大了点,然而唐熠古怪地看向他。

      “怎么了?”林初焰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

      唐熠说:“孙爷爷的儿女死了十多年了,怎么可能参加高考?”

      林初焰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唐熠吃惊地说:“我们全校都知道这件事,也算是学校的重大历史事件了。孙爷爷在保卫科当了十几年的保安,就是因为当年四中一起恶性报复社会案件,他的儿女都被歹徒枪杀了。他原本好像是做生意的,那之后就主动求校长,要来当保安。说着,要守护活着的孩子们。”

      林初焰浑身僵硬,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抽走了,他脸色发白:“真的?”

      唐熠点点头,又有点担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林初焰靠着冰冷的墙壁,许多事情全涌上心头。怪不得,怪不得他老是看着老照片出神,林初焰还以为只是妞妞和小宝不赶时髦,现在才明白,那个打扮根本是十多年前的装束!

      怪不得孙秉志把自己的住房直接租出去,自己住学校。林初焰竟然都没想过,那儿女放假了住哪里?

      还有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儿女的事情的时候,那副既欢喜又悲伤的神情,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儿女健全的老人脸上。

      林初焰喉头发紧,喃喃地问:“守护着孩子们?”

      唐熠的表情也十分动容,带着敬佩的情绪又补了句:“孙爷爷是真正的守护神。他白天在儿女的墓园里守墓,夜里在学校守着,保护着学校的孩子们。”

      林初焰再也忍受不了了,他悲鸣一声,跑出了医院。

      白天天气那么闷热,夜里果然下了雨。雨声哗啦,疾风骤雨里,林初焰淌着泪在雨中奔跑。

      倾盆大雨砸到他身上脸上,他浑身都湿透了,胸腔里却有着一团打不湿的气息,堵在那里,叫他难受。

      白天是守墓者,寂寞又满足地守着一对儿女。
      晚上是守门人,认真又尽责地照顾着孩子们。

      孙秉志,像一块大石头,死死地堵在林初焰胸口。

      林初焰的嘶吼声在骤雨声中被吞没,他难过得无以复加,只能一直跑一直跑。

      为什么要骗我?

      林初焰难受得几乎要喘不过气,为什么那是假的?他等着的高考完就回家的孩子,早就回不了家了!

      他守着什么呀?

      守着再也没法说话的儿女,守着不相干的学生。甚至当他碰上个寂寞又真诚的小孩子,又把满满的爱给了那个小孩子。

      林初焰几乎有理由相信,孙秉志把他当做孩子一样看待。骗他说自己有一对儿女,都是为了叫林初焰相信,自己不是他转移对儿女思念之情的替代品。

      林初焰痛不欲生,这一真相让他难以接受。为什么那么好的爷爷,从此孤独地只能回忆自己的孩子?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林初焰哭得大声,漫无目的地奔跑着,发泄着。雨更大了,雨点带着重量砸到他头上,林初焰却毫无知觉。

      另一头,封淇架着肖其远到了他家,看着他解了密码锁,转身正要走就被肖其远扯了进去。

      门被踢上。封淇在墙壁上撞了一下,肖其远红着眼低声说:“坐一会儿。”

      封淇扭了扭手腕,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肖其远拽着他往屋子里走,封淇略一打量这屋子,却心惊不已。

      这屋子,所有的陈设布局,与他的房子一般无二。甚至连餐桌上的水杯套装,都是一样的牌子一样的造型。

      封淇:“你……”

      话刚出口就被肖其远打断:“你上次说,你快要死了什么意思?”

      封淇看了他半天,低声说:“说着玩儿的。”

      肖其远笑了下,因为喝醉了视线有些模糊,他摇摇晃晃地把手指指向封淇:“什么让你不想死了?”

      封淇后退了几步,有些不耐烦地说:“关你什么事?”

      肖其远定住,牢牢地看着他的眼睛:“是那个小孩儿?”

      封淇看向他,有些愤怒:“你他妈很闲?有空跟踪我?”

      肖其远自顾自坐到沙发上,轻描淡写地说:“凑巧看见了。跟着你们去了郊外,我看见他偷偷亲你来着。”

      封淇有些惊讶,林初焰偷偷亲自己了?

      肖其远这时猛地扑向他,把封淇按到椅子上,咬着他的脖子,又想要凑上去吻他。

      封淇推开他,无可奈何地说:“你他妈发什么疯?”

      “我他妈莫名其妙地也喜欢你。”肖其远按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眼里泛着水光。

      封淇冷漠地回答:“我不喜欢你。”

      肖其远把他按得更紧,凑近他,几乎贴着他的鼻子问:“你喜欢那个小孩儿?”

      封淇微怔,风筝和百合花在心上一闪而过,有双燃烧着的眼睛烫着他的心房。

      封淇站起身,猛地将肖其远按到椅子上,目光如炬地与他对视:“我爱他。”

      肖其远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你他妈……”

      话没说完,封淇已经放开了他的肩膀,径直走到书架旁,从他们那完全一致的唱片架上抽了张CD放到唱片机上。

      唱片慢慢开始转动。

      肖其远死盯着封淇的背影。他却又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直走到门外,封淇回头说:“别再见了。”

      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从唱片机里响起,老卡的指挥气象宏大,催人泪下。

      肖其远颓然地垂下头,门被关上的轻响隐匿在音乐声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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