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乡》四月生

2、Chapter2

　　Chapter2

　　渡边月生回家的时候继母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三套亮晶晶的餐具整齐地摆放在餐桌上，正端坐在一旁看报纸的父亲抬起眼睛瞟了她一眼，示意她赶快坐下。

　　“月生回来了啊，快去洗手吃饭啦。”继母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汤从厨房里走出来，是她一贯的热情，但渡边看着面前鲜鱼汤里升起的蒸汽，忽然感到一阵恶心。

　　“我知道她不吃海鲜的啊，我煮的是河鱼……”卫生间的冲水声掩盖了门外继母尖细焦急的声音，渡边紧紧握住手心的卫生纸，抑制着喉咙里的干呕和眼眶里的泪水。

　　自从随父亲搬进这栋房子开始，她对所有的海鲜都产生了莫名其妙的过敏反映。只要一见到这些东西，就会想起那时破鱼腹刮鱼鳞剥虾皮后手指间留下的，久洗不退的味道，那种伴随了她许多年的味道，那种她每一次呼吸都会吸进的味道，那种几乎都被她忽略的味道却突然变得如此浓烈，浓烈到让她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讨厌一切能让她想起过去的东西。

　　她假装自己一出生就住在这栋漂亮的房子里自己有有粉红色的房间，假装自己的童年充满了童话书公主裙和洋娃娃，假装自己总能在女孩节圣诞节收到好多漂亮的礼物，假装自己一直以来就读的都是花园一样的幼儿园和学校，假装自己和身边所有的人已经忘记了过去相信了自己编造的回忆。

　　“爸，阿姨，不好意思了，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间了。”从卫生间退出来的渡边朝着餐桌上的父亲和继母抱歉地一笑，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竞选活动的策划书已经修改了许多遍了，渡边觉得自己近乎患了强迫症般的在苛求自己，但她还是决定要再检查一遍。对面公寓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了，只有那排街灯还在凄凉地拉扯着彼此的影子。

　　挪开凳子伸展一下腰肢和手臂，深呼吸。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渡边并不觉得奇怪，因为经常有一些学弟学妹会千方百计地打听到自己的号码然后发来千奇百怪的信息，时不时还有一些男孩子会发一些矫情的诗啊告白啊过来。

　　月生姐。看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她手不由得一颤，多久了，没有人这样称呼过自己了，自己都忘记了除了渡边前辈、渡边学姐之外自己还可以有别的称谓。

　　[月生姐：啦啦，我今年也终于考进青春学园啦，1年纪B组哦，都开学一个多星期了还没见过你呢，去你们教室找你每次都不在……只是到处都听到大家在称赞你呢，真不愧是月生姐啊啊，弄到你的号码还真不容易啊，不如我们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去你们班找你啊，么么。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你呢，恩，就这样吧。哦，对了，忘了说了我是泽啊，嘿嘿。]

　　泽，浅川泽。

　　手机与地板触碰的声音清脆响亮。幽蓝的屏幕里那些她认为早已被遗弃的无人问津的岁月汩汩倒回，随着这个熟悉的名字淹没了她。一切都未曾远去。

　　一上午的课渡边月生都是心不在焉，不停地有书本从桌上掉下，单词听写的时候竟然破天荒地写错了2个词，停不下来地一遍又一遍看表，坐立不安。她最后一次看手表的时候还有一分钟下课。

　　她抬头望着窗外高爽的天空时突然觉得阴云也许就躲在不远处，随着下课铃响起那个女孩冲进来，也许自己所努力争取的一切都闪亮美好会被击碎，剩下的，只会是自己竭力忘记的事实，她是个从一个不起眼的渔村里走出来的，卑微的渔家女。

　　当身边的同学鱼贯走出教室冲向食堂的时候，她静静地靠在座椅的靠背上，脑海一片空白。

　　然而等到最后空荡的门口只剩下流过的风。

　　没有人，真的没有人。

　　长舒了一口气，渡边从座位上轻轻站起身来，她听见自己关节由于僵硬了太久而引发的响动，脸上是一抹隐约的笑。那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庆幸，尽管那种愉悦让她觉得自己是卑劣的人。

　　又是众人所熟悉的渡边月生，自信淡定地穿过走廊，脚步坚定铿锵，手指几乎要触到女卫生间门把手的时候她听到里面的声音。

　　“对不起，学姐我……”“我只是想要找一个人……”“我很着急……”

　　熟悉的乡音，是那些她花了许多个夜晚几乎咬破舌头才改掉的腔调，用她曾经熟悉的语调和姿态在苦苦的讨饶。她可以想象女孩子此时紧咬的嘴唇和涟涟的泪水，还有被压抑在喉咙里的呻吟和呜咽。

　　“撞了人你还有理啊，乡巴佬！”“还敢顶嘴，一年级就这么没规矩吗！”

　　也是曾经熟悉的斥责，尾音上扬的语调里居高临下的高傲和毫不掩饰的鄙夷，她记得那些刺眼的霸道表情和她们脸上闪烁的快意。

　　每一句咒骂呻吟求饶抽泣都砸在心里，手臂上脸颊上那些早就消失不见的淤青似乎又开始火辣辣的疼痛起来，眼前又开始浮动着那些冷漠的厌恶的狰狞的脸，高跟鞋和长指甲尖锐刺痛的触感沿着神经流遍周身，所有的低声下气的哀求和激愤的反抗都发不出声响。

　　渡边猛然转过身，她要逃。尽管她知道里面是浅川泽，尽管她知道浅川将受到怎样的屈辱和欺侮，但这也许就是她要逃跑的原因。但她转过身后，却险些贴上了另一张脸。

　　“渡边同学，里面发生了什么吗？”面前的男生语气平和，脸上是温润的笑意。

　　“不二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