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头傀儡》凭仗丹青

47、富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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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街上的耗子频繁出动在最阴暗肮脏的地带，白日里衣冠楚楚的它们，终于剥开漂白过的皮，漆黑的身体和心脏蠕动在尘封不久的街道上，生生将月色切开一道口。

　　一个瘦弱的身影在乱窜的鼠群中疾步而过，他太瘦了，骨架撑不起那件巨大的衣服，头上那顶仿佛是捡来的绅士帽似乎就要被风吹跑了。

　　这是城乡结合部，是最荒唐的地方。

　　他用极长的衣领包裹住自己的脸，一双特别大的眼睛露出来，亮得让人心底发慌，卖酒的老头儿盯着他那极不协调的身体看了一会儿，然后按照纸条上写的内容，转身在柜子里取出几种不同的自酿白酒。

　　“庞贵华呢？怎么是你来拿？”老头儿将酒放在自己怀中，不让他能够到，然后狐疑地问。

　　他说：

　　“庞哥病了。”

　　老头儿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但还是把酒拿给了他。

　　取酒这件事是庞贵华的工作，而且数量种类都是固定的，他要拿到自己打工那个小饭馆里去，以供第二天的生意。

　　老头儿没有再管他，自顾自地戴上老花镜，借着昏暗的灯阅读着某种一块五一本的市井刊物。

　　他拿到了酒，往周围扫视了一圈，然后飞快地原路返回——那群耗子依然在原地，见他来了就开始慌忙逃窜，他推开小饭馆后门，掀开门内油乎乎的帘子，钻进了院子里。

　　小院子里放满了锅碗瓢盆，还有一股散不掉的鱼腥味，他将酒放在灶台上，然后径直往院边一间小屋走去，屋子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然后亮起了橘黄色的光。

　　……

　　何索寺叼着一根棒棒糖过了人行道。这糖是刚才一幼儿园小朋友给他的，因为他帮她打跑了一群欺负她的小崽子。

　　他心情蛮好的，因为养母回来了，那个该死的人还算识相……但是他还有三万块没有打过去，所以他现在需要到路口的银行打款。

　　这条街叫富民路，讽刺的是，一眼看上去，这里就是贫民窟。乱拉的电线、永远找不到人收拾的垃圾桶以及街上永远不停歇的叱骂，有时仅仅只是为了打牌时输掉的五块钱。

　　何索寺不住这里……他的饭店已经在阆中古城里开张了，养母在店里帮忙做鱼做得很开心。那个店面的位置挺好，但之前的门市是一家挣不到啥钱的店——卖的是全国古镇都在售卖的那种小手工艺品。

　　他顺利接盘，生活的船徐徐向好的方向行进着。

　　到这个四川边陲的小城市的小角落来是为了看某个画展，据说这个画展还比较出名，展出的作品大多来自美院的学生，而且每年全国各地真真假假附庸风雅的文化人都爱到这里来淘便宜又好看的画。

　　何索寺觉得自己的店里应该放几幅画装饰一下——山猫说他的店面看起来很土。

　　一个棒棒糖无法培养出他的耐心。何索寺将这个草莓味儿的东西嚼吧嚼吧吞掉了，手一扬，小棍儿在空中完成了一个美好的托马斯回旋，然后黏在了一个人头上。

　　何索寺愣住了，然后尴尬地走过去，亲手将那根小棍儿从他脑袋上摘了下来，然后从兜里摸出今早吃面时用过的手纸，在这人脑壳上狠狠地擦了擦。

　　他将纸一扔，手一伸，大大方方地说：

　　“抱歉啦，但是咱们可以因此相识也算缘分，愿意和我握手言和吗？”

　　那个人像看一只猪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走开了。

　　何索寺转过身，一直望着他走远，等身影完全消失了，才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这个人走路是飘的。

　　而且他在阳光下没有影子。

　　何索寺这时才感到背心发凉，他是阴阳眼，但没有许醉的体质招鬼，这可以说是他见过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死后化作的鬼。

　　何索寺自然而然地将转账的事情抛到脑后，他吞了一口唾沫，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

　　何索寺向来不齿偷偷摸摸的跟踪行为，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然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刺激。

　　但鬼不是吃素的，何索寺看见那鬼转身右拐，便贴着墙赶紧跟上去，结果刚一掉头就被一只巨凉无比的手掐住了脖子。

　　“放……唔，放开……”何索寺的脸憋得发紫，两只手死命地掰着那手，并未料到这鬼的手跟铁一般硬。他快要窒息之前，听见那鬼冷冷地说：

　　“见了我你就该装没看见。”

　　“你……你这鬼怎么这么……咳咳！这么暴力！”何索寺感觉到脖子上的力气慢慢小了下来，便赶紧退到一旁，咳得昏天黑地。

　　这鬼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正要走人，忽然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眉头一紧，飞快地飘到何索寺跟前，扯起了他的手腕。

　　何索寺心有余悸地往后躲，结果牢牢地贴上了墙，他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恶心地卖着萌：

　　“干嘛啦~”

　　鬼不吃这一套，他死死捏着何索寺的手腕，盯着那块不大不小的图案问：

　　“这是什么？”

　　何索寺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没吭气。

　　那鬼狠狠地一捏，一种分筋错骨的剧痛传来，何索寺立马就不行了，腿都差点软得跪下去：

　　“我说我说我说！”

　　“是纹身贴啊！十块钱三十张不带重样的，你要的话我八折给你好吗？亲。”

　　鬼将信将疑地盯着那个奇怪的图案，一言不发。

　　何索寺冷汗直冒，那纹身贴颜色重，是一个虎头，刚好盖住下面的东西——他手腕内侧原本有一块胎记，是一只眼睛的模样，那眼睛栩栩如生，看着让人觉得不舒服，于是这些年他一直拿纹身贴盖着。

　　鬼慢慢放开了他，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然后说：

　　“刚才多有得罪。”

　　“？”

　　“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何索寺活动了一下手腕，说：

　　“银……行？”

　　“哦，你去吧，后会有期。”鬼朝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身消失掉了。

　　何索寺在原地假笑了一下，然后转身朝着银行的方向去了。

　　银行门口站着两个保安——也是吊儿郎当的，一个裤兜里装着一把瓜子，两个人就这么吃着聊着，声音大了点，何索寺掏出钱包的时候就听见了他们聊的内容：

　　“是不是小饭馆儿那个姓庞的？”

　　“就是他嘛，三天了，人影儿都找不着，他们说他欠了钱，跑喽。”

　　“不应该吧？大前年我刚来的时候他就欠了一屁股债，要跑早跑了。”

　　“哪个晓得安？邱孃才恼火，店子里就剩她一个人忙，我听说她连买酒买菜都找的是个小娃娃跑路。”

　　“哪家的小娃娃哦？”

　　“不晓得……”

　　何索寺听了半天闲话，依旧没有翻到银行卡，他记得明明自己放进来了……

　　“见鬼哈……”何索寺嘟着嘴把钱包揣回去，打算回宾馆再找一找。

　　结果好巧不巧，半路上又见着那个鬼了。

　　何索寺觉得这鬼心智有点问题，就没啰嗦，举起手打了个招呼就要走，结果被喊住了：

　　“你是不是丢了东西？”鬼倚在墙上，面无表情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能算出来。”

　　“这么牛逼？”

　　“我还能算出准确位置，你到我那里去，我给你算。”

　　“你……”何索寺迟疑了，跟着鬼乱跑可不是什么绝佳选择。

　　“我帮你找到卡，你给我两百块钱。”鬼继续道。

　　何索寺一听，觉得好笑，虽然并不划算，但这鬼的有趣之处的确吸引到他，所以他就答应了。

　　鬼住的地方是一家小饭馆，这地方的环境实在是差劲，和那种，高速旁休息区的小店一个规格。

　　“请进。”鬼撩开后门的帘子，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彬彬有礼。

　　何索寺一进去就看见一个老太太在露天的池子里杀鱼，老太太头发都花白了，背也佝偻着，一回头看见他，眯了眯眼，笑着说：

　　“是俊俊的朋友吗？快进来快进来，孃孃给你们倒苹果醋喝。”

　　何索寺不知所措地回头，那鬼的脸终于不僵硬了，赶紧上前去帮那老太太：

　　“都叫你不要再弄了，今天我们不开张，你去睡觉。”

　　老太太的目光涣散了一瞬，又笑着说：

　　“俊俊乖，妈不累，今天做干烧鱼给你吃哦。”

　　那鬼僵硬地挤出一个笑，敷衍地点点头，几下帮着把鱼剖干净了，就过来招呼何索寺进屋。

　　何索寺有点吃惊，他没想到鬼竟然也有……

　　“你是她儿子？”

　　鬼跟着进了大堂，这大堂也小，卷帘门关着，果然是没有开张的。

　　“不是，她儿子死了。”

　　何索寺差点就以为他是老太太死掉的儿子了，那鬼又说：

　　“有一次我被佛光伤了，是她接我进来的，这是个凶宅，我正好养伤。”

　　“她经常神志不清，会以为我是她儿子。”

　　何索寺愣了几秒，才想起正事：

　　“那我的卡？”

　　鬼看了他一眼，又说：

　　“等晚上吧，晚上我能力会强一些。”

　　何索寺有点无语：

　　“那我还不如回去自己找，说不定已经找到了。”

　　鬼直直地盯着他，开口道：

　　“等晚上吧，我帮你找，老人家已经在帮你做鱼了，你就当行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