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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来生莫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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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警告太犀利,阿莲若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应似的哼唧了一声。那小模样落在苏瑾臣眼里,顿时让人心里软得不像话。
“你就在车上待着,不准不听他们的话,一路下江南,过段时间我会追上你,乖一点,别让我操心,嗯?”
阿莲若心中一震,她当苏瑾臣之前说的只是玩笑话,没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竟然真的把她掳走了:
“你真真正正地疯了,你要怎么向皇帝交代?”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对,苏瑾臣苏大人怎么会和楼兰贵女阿莲若扯上关系?
阿莲若瞪大眼睛,焦急地说:
“那我殿里的那些侍女就会被问责!我要回去!不然她们一定会被处死!”
苏瑾臣一拳锤在软凳上,把阿莲若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像只兔子似的缩回去,默不作声了。
苏瑾臣软下声音来:
“你就听我的话,不然咱们都不好过,啊?”
阿莲若将头别过去,无声抗议。
苏瑾臣突然沉默下来,就连紧握着的手也渐渐松开,阿莲若没听到动静,以为他想开了,可是一转过头——她就自闭了。
苏瑾臣捧起她的脸,不由分说地用唇舌撬开了她的牙关,阿莲若激动地哼唧着,整个人靠在马车上发抖,男人的气息像一只巨大的、结实的网将她笼罩着,阿莲若的手夹在两个人胸口,动弹不得。
柔软的唇撩起一帘幽梦,苏瑾臣慢慢倾下身子,口中的动作却未有半分迟疑,少女这几年虽然被宫殿禁锢住了,骨子里的野性却难消除,他感受着怀里小鹿一般的挣扎和颤动,他仿佛看到了那年在折柳关外,落日余晖下,马上亭亭而来的异域少女,顾盼神飞,只一眼就折煞了他一生的幸运。苏瑾臣掠夺着阿莲若的呼吸,甜香钻进鼻子,下腹一阵燥热,恨不得将人就地办了。
可是此时天非时地不利人难和。
他只能憋。
他奶奶的……
两人分开的时候,阿莲若才像是活了过来,她被亲得发懵,戳一下动一下,乖巧地不得了。
“等我。”苏瑾臣道。
阿莲若慢慢清醒,刚要开口,怎料苏瑾臣一下子又将人打晕了。
他才不想听见任何煞风景的话。
马车走远了,苏瑾臣骑上马,在天亮之前赶了回去,一切如常。
宫里很快传出消息——凭空丢失一个人,而且还是身份重要的楼兰贵女,圣上大怒,下令全城搜查,挨家挨户。
苏瑾臣在大殿上看着皇帝龙颜大怒,这个早朝上得并不愉快。退朝的时候他发现苏正雅在等着他。
苏正雅弱弱地叫了一声父亲,满面愁容,似乎急迫地要说什么事情,却迟迟不敢开口。
这个地方无论说什么都不方便,苏瑾臣正要拉着他儿子赶快走,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正雅”。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一路小跑而来的是上官家的儿子,苏正雅的同窗。
苏正雅愣了一下,道:
“彦筠。”
上官彦筠还没有官职,并不用面见圣上,所以进宫也不必穿得多么正式,他一身便衣来到苏正雅跟前,恭恭敬敬地向苏瑾臣行了个礼:
“苏大人。”
苏瑾臣心事重,也没心思管儿子的琐事,便摆摆手:
“去吧。”
……
人都说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苏瑾臣原本不信这些奇谈怪论,但人心中那根弦一绷紧了,什么不好的想法就一股脑儿地跳出来糊弄自己,他按着直跳的右眼皮,叹了一口气。
他收拾好了行装,苏正雅跟在旁边,父母年事已高,便没有跟着去城关送行。
城门口已经列了一众士兵以及大大小小的官员,这些都是和苏正雅有过交集的人,苏瑾臣下江南,京中的势力各有各的想法,但愉快总是大于疑惑的,所以大多数都不计前嫌地来了,真心实意告别的却没几个。
苏正雅望着远去的车马,心中一阵郁闷,父亲向来是和他不太亲近的,这也许要怪自己已逝去的母亲,她到死都抓不住父亲的心,这使他心中一直不快。
所以既然从前没有给予那么多关爱,为何现在又要将家族的重担交给我一个人?
苏正雅慢悠悠地回去,马车经过一条繁华的街道时,一列官兵骑着马飞快地奔驰而过,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四散而逃。
苏正雅掀开帘子,然后又赶紧下车,他注意到那队人马离去的方向——是城门。
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把马解开!快!”
家丁赶紧将马解开了,孤零零的车子被抛在原地,苏正雅翻身上马,向城门疾驰而去,一骑绝尘,剩下几个家丁面面相觑。
还是慢了,等苏正雅追到十里亭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被围起来,被官兵头子押上马,往回城的方向走了。
苏正雅赶紧躲到官道边,焦急地望着同样失落的苏瑾臣。
苏瑾臣看见他,冲他摇摇头,那口型是“别冲动”。
京城里现在看起来风平浪静,但苏正雅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打心眼儿里觉得完蛋了。
……
众说纷纭,有人说苏瑾臣和阿莲若通奸已久,此次下江南就是为了双宿双飞。有人说苏瑾臣真是不厚道,抛弃一家老小跟一个楼兰的人质在一起谈情说爱,浪费了二老的心血。有人说苏瑾臣其实是楼兰奸细……
但谁也不知道,这说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又有谁能证明阿莲若的失踪和苏瑾臣有关系。
苏瑾臣被人带进刑部,一番连环审问,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不多说半句话,皇帝终于忍不住了,将人提到殿前审问,苏正雅也被带到堂前,他看到自己父亲的那一刻,险些哭出来。
苏瑾臣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他从来都是端正倜傥,纵使不像少年时候那样意气风发,却永远都衣冠清雅,英姿勃勃。如今这浑身是血、面目全非的人,真是他的父亲?!
不知是怎么回事,朝堂上这些奴才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口咬定当夜巡夜之时看见苏瑾臣和阿莲若在一块儿,只不过怕惹是生非,才迟迟没有说出来。
苏瑾臣没有任何有利证据。
苏正雅在一旁苦苦思索,想着事情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还有哪些人可以出来作证,哪些人能帮忙,想着想着,他一转头,突然看见好友上官彦筠站在堂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他竟然……竟然穿着官服!虽不是什么重要的官位,但升迁却十分容易……
苏正雅背心一凉,脑子里渐渐展开了清晰的思路,他此时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替父亲受刑!
皇帝审了些什么他根本没听,脑子里全是背叛和耻辱,临走的时候,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上官彦筠,后者躲闪的目光将苏正雅刺得发寒。
真是……小人!
“你——”苏正雅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又咬牙切齿地朝他“呸”了一口,然后被侍卫推搡着下了堂。
大狱里,苏正雅跟着狱卒来到关押苏瑾臣的地方,他花了不少钱才进来,但进来之后怎么面对父亲还是一个问题。
“父亲,您好些没?我早上请了太医过来,您……”
“死不了。”
这下苏正雅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他想坦白,可是看着父亲满身伤痕、面容枯槁的样子,就连开口都难。
“你想……你想说什么便说罢。”苏瑾臣用拳头抵着下巴咳了几声,无力地躺在地上。
他非常绝望,大好前景毁于一旦,阿莲若如果顺利下江南还好,但若是被堵在了路上,那后果不堪设想。
“正雅,你听……咳咳!你听我说,你过来……”苏瑾臣费力地坐起来,苏正雅赶紧将人扶正,“父亲你说,儿子一定做到!”
他身陷囹圄,今后恐怕是再也出不去了,阿莲若的命就只能靠苏正雅保护。
“你听着,出去之后避开耳目,飞鸽传书给……”
苏正雅心惊,但眼下除了完成父亲的夙愿之外并没有别的方法能够赎罪。
“我明白了……您放心,”苏正雅慢慢退出牢房,在狱卒要将他领出去之前,他又突然唤了一声,“父亲!”
苏瑾臣吃力地抬眼看着他。
“儿子……儿子其实……”他颤抖着,沉痛地落下泪,“儿子希望您保重。”最终还是不敢,不敢说出真相。
……
一年后。
盛装的女子坐在孔雀河边,河上波光粼粼,霞光散落在水中,飞鸟慌乱地逃窜着,很快又飞回来。
又是一个白木日。作为大巫女,阿莲若刚在神坛上施完法,她看着神坛下麻木的民众,又想起去年回来之后听到的事情:
当年关镇被处死后,天下红雨,民众恐慌,觉得巫女算错了人,于是自毁神坛,以除污秽,在不远处又修建了一座新的。
阿莲若自知荒唐,但也并没有说什么,她的心思完全不同了,她不再训练巫术,不在意父亲的催婚,不见尉屠耆。
但她依然是大巫女,因为民众认为,能从中原那种虎狼之地安然归来的人一定是有福之人。
风从遥远的天际吹来,阿莲若将鬓上的碎发撩到耳后,从布包里取出一根雁羽,缓缓摩挲,那是从她的雁羽簪上掉下来的,雁羽簪被留在了中原。
她双手合十,祈求上天庇佑一个人的灵魂。
她终于为那个痴情的、悲情的人,留下了一滴眼泪。
“你来生,不要再遇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