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风云录》昆山之石

26、鬓角牡丹

　　拒绝了打算送他们上山的小厮，并拜托小厮知会武元衡他们两个可能会晚到一会儿，韩佸和裴度相携往山上爬去。

　　小山坡度很缓，并不用非得走凿好的石阶上去，游人们三三两两散落在各出，小娘子们脸上含羞带怯的表情并不比她们耳边簪着的花差，两相映衬春光宜人。

　　韩佸和裴度走走停停，到半山腰的时候太阳升到正中，碰到了从山顶上专门赶来和他们相会的武元衡。

　　“中立，十二郎，你们可让我好等。”隔着大老远看到不急不缓的韩佸和裴度，武元衡就带着些埋怨开了口。

　　武元衡的鬓角也簪着一朵牡丹花，还是艳丽的洛阳红，也幸亏他人长得齐整，一张俊脸才能跟那么一朵巨大的红花勉强协调。

　　裴度笑笑道：“这可不能怪我们啊，大郎，谁让你昨天灌了我那么多酒，早上宿醉醒来的时候，我简直头疼欲裂啊，多亏十二郎舍了我一碗粥，要不然你今天可要看不到我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什么时候敢灌你裴中立酒？明明是你昨天…”武元衡的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下，手中折扇一转，对韩佸说：“十二郎，怎么没有把崔郎君和韩小郎君带来？”

　　“哦。”韩佸对武元衡的新造型接受无力，心里正嘀咕着，忽然被武元衡抓了个正着，赶忙回答道：“本来是一起来的，伯苍你送来的马太好，韩虎头玩心大，崔二十二带着他跑了两圈，竟就这样走散了……”

　　裴度这时候忽然插话道：“好了，大郎，别这么多废话了，我们来都来了，快带我们去看看你今年又种出什么新品种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让裴度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转移武元衡的注意力，他都成功了。
　　提起新品种，武元衡立即像一只被嘲笑了尾羽颜色的大公鸡一样跳了脚。

　　武元衡在裴度的肩膀上重重锤了两下：“哪有什么新品种，我可是今年要去考科举的人——长辈们根本不允许我种花。”

　　韩佸这才知道裴度说的“新品种”，指的原来是牡丹花的新品种，这位白裳簪花的武郎君，想不到还有这种惜花爱花的情怀。

　　“哦？”裴度不怀好意的冲武元衡笑了笑。“那你额边这一朵是…”

　　“不是我…不是我。”武元衡一只手护住簪在发间的巨大花朵，一边后退了两步，像是一个被裴度调戏了的良家小娘子一样道，“这是元宽、元宽培育出来的。”

　　“啧啧…元宽…亏你想得出来…”裴度摇着头表示他根本就不相信，“不过你们家的长辈有什么好担心的？今年假如开恩科，只要你去赴试，朝中那些人又不傻，怎么也得给你个进士当当，你但凡老老实实做几篇文章，估计状头就是你了。”

　　韩佸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开恩科的消息，皱着眉头问：“圣人要开恩科了？”

　　恩科，顾名思义，有别于寻常的科举考试，意为朝廷加恩赦免科赋，即在春闱之外的时间加试，额外录取士。

　　恩科一般在国家有大喜事发生的时候才会有，比如新皇登基大破敌国等。

　　由于朱泚占领西京长安的缘故，今年的春闱没能正常进行，仔细论起来即使圣人真的开科取士也算不上是恩科，只是补上春天本来该有的春闱而已。

　　“没有没有…”武元衡摆摆手道，“你别听中立瞎说，圣人如今还在梁州城里呆着呢，咸阳李怀光又有反意，谁知道这动乱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估计也就中立一个人觉得朝廷能在半年内收复长安…”

　　裴度好整以暇，一脸自信：“不是半年，是在上半年内，现在说来也就是三个月内。”

　　韩佸面带惊奇地看着裴度，他在唐朝呆得时间还不够久，连几个方镇跟节度使的名字都不太对的上，更不用说他们反叛的原因和各自性格了。
　　虽然根据韩佸的记忆，现在还远不是大唐帝国四分五裂的时候，但是要让他说朝廷什么时候能收复长安，他还真一点想法都没有，没想到裴度竟然敢给出一个这么精确的时间点。

　　武元衡的嘴角拉出一个并不愉快的弧度，他把折扇别在腰间，两只手分别拉住韩佸和裴度的衣袖，语气淡淡道：“阳光太盛，我们去那边的亭子里坐一坐吧。”

　　不远处确有一个被围栏围起来的凉亭立着，周围并没有游人在，武氏大度的与城中百姓一起分享满山的花，百姓们也自主遵守主人家立下的规矩。

　　韩佸不知道武元衡忽然之间怎么了，和裴度对视了一眼，并没能从裴度的眸子里看出任何异样。
　　韩佸觉得裴度和武元衡应该是有什么分歧，但是究竟分歧是什么他又不清楚，于是心里像猫抓了一样痒痒的。

　　猫。提起猫，韩佸想起了远在宣州敬亭山下的橘猫虎妞，心头也泛起了一丝酸涩。

　　奴仆撤掉围栏站在外围，韩佸跟着武元衡和裴度坐在亭子里，亭子五角五面，他们三个人每个人占据一个方向，刚好还两边留出来供牡丹花们自由的展现身姿。

　　随意地靠在亭子的护栏上看着漫山遍野的牡丹花，武元衡心里的不快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叹了一口气道：“中立，我说你最近是怎么了，前两天就觉得你不对劲，今天更是……”

　　韩佸可没看出裴度那里不对劲来。不过，他跟裴度认识还不满十天，也有可能他见到的裴度，都在武元衡“前两天”的范围内。

　　真接触了才知道，裴度和武元衡的关系好到超出想象。
　　裴度一直以来都直呼武元衡为“武大郎”，武元衡不是还没有行冠礼的韩佸，他有自己的字，这时候再以排行称呼他，只能是和他关系特别亲密的友人了。
　　还有今天，韩佸和裴度一到山下，立即就有小厮恭恭敬敬迎上，还没走几步，武元衡就出现在了半山腰，简直处处都彰显着裴度跟武元衡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

　　“我有什么好不对劲儿的？”裴度笑了笑，风光霁月，“我又不是想种花想疯了的某人。”

　　武元衡翻了个白眼，可能是顾忌着韩佸在场，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跟裴度纠缠。

　　“十二郎，需要我派人去找一找崔郎君和韩小郎君吗？”武元衡沉吟了片刻之后问道。

　　“多谢伯苍关心。”韩佸咧咧嘴笑道，“那就多谢你了，我本来打算晚上自己去找的。”

　　武元衡：“那你可打错主意了，晚上才是诗会的重头戏，你和中立既然来的这么晚，那就想都不要想提前离开。”

　　“哦？晚上有什么活动？”韩佸疑惑道。

　　这年月，蜡烛都是豪门贵族才能用得起的东西，到了晚上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不管是诗会还是花会，在城里还好些，野外不收光，油灯根本就照不见人。

　　武元衡嘴角拉向一边，露出一个娟狂邪魅的笑：“啊，十二郎年纪小不懂，今天我带你见识见识啊，晚上能做的事情可多了。”

　　“得了吧你。”裴度没好气的白了武元衡一眼，复又对韩佸道，“十二郎你可别听他的，年少的时候风流些本也不算什么，但是武大郎这种人…啧啧…算了，你还小，千万别跟他学着。”

　　韩佸一句话出口就知道要糟，人类晚上的活动从盘古开天辟地一直到二十一世纪都没有什么变化。

　　武元衡长着这么一张招人的脸，又是这么个簪花惜花的性子，真论起来不知道是女郎们吃亏多一些，还是武元衡吃亏多一些。

　　“唔…呵呵…”韩佸干笑了几声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裴度之前告诉过韩佸，武伯苍今年已经27岁了，并且早已有了家室，有了家室的人不仅经常鬼混，还混出了名头，确实就让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武元衡站起身来看看天色，对韩佸和裴度道：“走吧，我们上山去，子舒他们还等着我们上去开午宴呢。”

　　元宽、王涯和孟郊早就来了，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许多书生与城里的豪门子弟，这会儿都在山顶的别院里饮酒赋诗，只等韩佸和裴度了。

　　武元衡发话，韩佸和裴度自然站起身来跟上，他们两个人早上都只用了粥饭，这会儿回腹中确实也有些难耐了。

　　武元衡嘱咐跟在身边的几个奴婢拿着武氏的信物，去附近的几座山头上找崔二十二和韩虎头之后，三个人一起走上了上山的路，谁知道还没走几步，就又碰上了事情。

　　武氏专门请来的贵客哥舒夫人，在离山顶别业很近的小花园里，被孟郊给冲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