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仗剑远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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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通打开门，春天的阳光张牙舞爪地填满了他的小茅屋，小沙门一身宽大的纯白单衣，散乱的乌发里横插着一根金黄的稻草，山花的香气山草的翠意虚虚拢着他，他仿佛在山间，又仿佛在金殿的大佛前。
是的，这个自称佛门中人法号慧通的小沙门脑门上长满了乌漆嘛黑的头发，这也是韩愈看不惯他的原因之一。
小二十岁的人了，既然不舍得剃了头发去大寺上度牒做个真沙弥，又何必躲在野山上的茅草屋里自称沙门中人、不回家侍奉父母呢？
打了个哈欠，慧通随手把眼矢【1】扣掉弹到一边，眯着眼看着站在阳光里的韩氏三人，对韩佸道：“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早？佛爷我还没睡醒呢。”
“哼！”韩愈最看不惯慧通这幅不修边幅的样子，碍于韩佸的关系只冷哼了一声，两眼朝天翻了个白眼，牵着他的手的韩虎头倒是十分好奇俊秀的慧通小沙门，弯着眉毛笑得傻里傻气。
韩佸伸手把慧通脑门上的稻草拔掉，攥在手心里道：“还睡呢，死后自然长眠，现在多看看春花春树不好吗？”
“那有什么好看的。”慧通一点不惊讶韩佸能从他的脑门上拔下一根草来，后退一步让开了门道：“进来吧，春天树上没有果子、花上仅有颜色，有什么好看的。”
韩佸：“我们就不进去了，你的庙小，站不下我们这么多人。”
慧通嘿嘿一笑：“那倒是。”
他的小庙里面仅有一个蒲团冥想一张门板睡觉，逼仄狭窄，确不适合接待。
韩愈看不下去韩佸和慧通日常（浪费生命）的对话，皱着眉头对韩佸道：“十二郎你不是说要上山来和他道个别吗？时间不早了，你们快些吧。”
慧通早就知道韩愈对他有看法了，倒没有对他语气中的不耐烦做什么表示，点点头说：“怪不得韩檀越今天这个时候来找佛爷我。”
韩佸带着歉意朝慧通笑笑，终于进入正题道：“我和季父打算游历江左，今日出发，不知何时归来，特来与小师傅告别。”
仕宦之前出门游历也几乎是氏族子弟的习惯，不仅仅是为了开拓眼界磨炼心智，更总要的是积累名气、作出佳作，唐朝科举通榜行卷之风尤盛，名气大了有紫袍权贵赏识，科举中第自然不在话下。
慧通走出茅草屋，摸了摸韩虎头的脑斧道：“这位小檀越也要和你们一同启程吗？”
仙里仙气的小哥哥摸了自己的脑袋，韩虎头高兴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韩佸笑嘻嘻道：“是啊，我记得以前闲聊时小师傅曾说过你出身九华山化城寺，在敬亭山中结庐已有六载，我和季父应该会去九华山探访，如果小师傅有信要带可以交给我们。”
九华山是地藏王菩萨的道场，化城寺是九华山上的大庙，按照韩愈和韩佸之前拟定的路线，确实会经过那里，不过韩愈可不觉得慧通真会是化城寺的僧侣。
提起九华山，慧通下意识的往西南看去，山高路远，天边连一只飞鸟都没有。
九华山在敬亭西南方，远近不到三百里。
韩佸又接着说：“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何时归来，小师傅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下山去找庄子里的管家张叔，我嘱托他在雨季之前为小师傅修缮房屋，希望小师傅不要推辞。”
慧通垂下眼睑，拉直了唇线，韩愈发现他严肃下来的时候勉强也有几分沙门的样子在。
慧通点点头道：“谢谢韩檀越，不过…不需要啦。”
小沙门慧通和人约定在山上结庐五载，尾巴上遇到了韩家少年，才又留了一载，如今也到他归寺的时候了。
慧通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收拢到耳后道：“贫僧也正有归寺的打算，应该等不到敬亭山上的雨季到来了。”
“那…不知小师傅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启程？”韩佸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于是再走到山下，三人行就变成了四人，宠侄狂魔韩愈看在韩佸的面子上勉强忍下了慧通。
慧通的茅草屋本来是山间猎户的。
韩佸偶然听猎户讲起过，慧通初来敬亭时向他租借了五年屋子，结合着慧通化城寺的出身，他觉得慧通应该不会在山上久待，所以这一次的邀请，韩佸底气十足。
至于为什么要邀请慧通，韩佸韩愈韩虎头出门时，只从郑氏那里领到了一贯钱，说是每月给一次费用，可外出游历哪有一个月回家一次的，也就韩愈那等实在人和韩虎头那个小屁孩信了，郑氏分明是让他们拿着一贯钱出门讨生活；而这时候带上慧通就不一样了，韩佸有九成九的把握慧通是个有戒牒的比丘，南方多山多庙，他们完全可以借着慧通的名义到各个寺庙里白吃白住。
寺庙里会不会认一头黑发的慧通这个问题，韩佸一点都不担心，他包裹里的小剪刀已经在偷偷的和慧通打招呼了。
韩愈和韩虎头一匹马，韩佸和慧通一匹马，四个人慢慢悠悠的走到了他们的第一站宣城。
宣石榴的情报很靠谱，正月里宣州就迅速的换了刺史，如今宣城的最高长官是一个叫做孙会的文人，此人通儒术好古文，据说和韩佸的仙去的阿耶是同一个文章派系的。
韩愈和韩佸将要拜访的第一个人，正是宣州新上任的刺史孙会。
郑氏已经着人提前递了拜贴给孙大人，孙大人也乐呵呵的接下了，想来这次拜会应该不会出问题。
到宣城时日已过中，韩佸四人本打算先在食肆用饭修整，再去拜会孙刺史，没想到一顿饭还没吃完，宣石榴那小子就已经找上了门。
“韩十二你来的正是时候，快与我……”宣石榴急匆匆地推开包厢的门，正对上一双带着审视和冷意的眸子，一句话卡在了嗓子眼，再不敢大声嚷了。
审视宣石榴的人当然是大佬韩愈。
看到韩愈皱起的眉头，宣石榴在心里大喊一声不好，表面上装羞涩抓抓头发道：“世叔也在啊，哈哈哈哈哈…我…我来找十二郎。”
韩愈慢悠悠的停下著，胡椅和卓子【2】让他不适就算了，旁边坐着的还是烦人的慧通野沙弥，饭吃到一半竟又冒出一个他更看不顺眼的宣石榴来。
韩佸轻轻拍了拍韩愈的手背，让他的怒气熄下一些，站起身来对宣石榴说：“我们出去说吧。”
韩虎头只顾着往碗里夹菜眼神都奉欠，小沙门慧通笑嘻嘻的看着韩愈不佳的脸色心情好了不少，包厢里的人谁都没有把宣石榴这朵红花放在眼里。
因着幼时的阴影，宣石榴向来怵韩愈这等正经人，直走到食肆里专门给他和韩佸留下的房间里还没从韩愈的眼神里缓过来。
韩佸给宣石榴倒了一杯热茶，等着宣石榴的下文。
宣石榴饮了一小口茶水，缓了缓道：“十二郎，崔二十二又和蔡娘子闹起来了，这会儿正在他们家院子里跪着，你是不是去看看？”
崔二十二和蔡娘子吵架是常有的事儿，母子俩都是倔脾气，蔡娘子不打算嫁出去又经常把情郎往家里带，只要崔二十二碰上，基本上都免不了吵架，崔二十二又是个孝顺的，跟蔡娘子吵完架就跪在院子里，有时候一跪就是一天。
韩佸也饮了一口茶水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严重到你都拉他不起吗？”
崔二十二如今在宣石榴手底下讨生活，韩佸拜托宣石榴照顾他，上几次他们母子俩吵架都是宣石榴解决的。
“还能因为什么啊。”宣石榴有些恼怒道，“他们母子两个从来就没有消停过，这次我说什么都不管用了，崔二十二已经从昨天晚上跪到现在了。”
韩佸：“蔡娘子呢？她什么表现？”
宣石榴：“她还跟以前一样，没事儿人似的在街上卖汤饼呢！”
“唔……”韩佸放下杯子道，“我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崔二十二他……”
“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怎么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韩十二郎姓韩名佸，宣十六郎姓宣名延，崔二十二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宣石榴想了想道：“这还真不知道。”
崔二十二本来就是个木讷的人，不沾上算术和匠技，三两天也不见得能和人说上几句话，韩佸认识他之前宣石榴听了不少崔二十二家的笑话，但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
韩佸叹了一口气道：“我和季父本来定下了下午去见孙刺史的，现在只好……”
宣石榴知道刺史的态度对韩家叔侄二人的重要性，打断韩佸道：“也没有那么着急，崔二十二和蔡娘子经常会这样，你放心去见刺史吧，等黄昏时候蔡娘子归家之后再去也行。”
“不，我们现在就去。”韩佸道，“我去个季父说一声，你且等一等。”
虽则食肆是宣石榴家开的，但韩佸一行人到这里也不满一个时辰，宣石榴就慌慌张张的找来了，足以证明这一次崔二十二和蔡娘子的争吵异常的严重。
这是天意，韩佸想，天意让他见不成孙刺史。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仗剑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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