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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二) ...

  •   “公子,这就是府里新来的丫鬟,骆潭潇。”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屋里的男子摆了摆手,头也不及抬一下。
      “是。”紫莹转身,偷偷地朝潭潇眨了眨眼,笑着走了。
      潭潇垂着眼,静静地站着。
      屋里的人似是忘记了她的存在,时而抬起头似乎在思考,时而又开始奋笔疾书。四周静的只有微风翻起书页的“沙沙”声。
      不知不觉便过了半个时辰。
      潭潇忍不住偷偷地四下张望着。宽敞的书房里,有一整面墙被改造成了书架,连着隔壁的卧室。书架上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空白的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潭潇勉强能认出那些画画得是梅兰竹菊,而那些龙飞凤舞的字就完全不知所云了。好歹她的毛笔字还得过市里书法比赛的第三名,放到这里一比,幼稚地像是孩童写的。
      不愧是国子监祭酒的府邸,府里的空气都有股墨香味。
      只可惜这些书并不是她可以随便翻看的,不然,就算把她整日关在书房她也甘愿。
      潭潇又瞥了眼伏在案上的男人。
      叶展羲,府上的少爷。便是这人向周氏讨了自己来服侍他。
      见他突然抬起头,潭潇忙又垂下眼。
      “好了。”叶展羲搁了笔,看向她,“过来。”
      潭潇默默上前,却见叶展羲把刚才写的东西摊在了她的面前。
      她快速地扫了一眼,疑惑地看着他:“公子,这……”
      原来,这全是潭潇教给石焱的诗词,甚至还有《三字经》。每篇都一字不差,她不由暗暗佩服这叶展羲的记性。
      叶展羲缓缓步到那排书架前,漫不经心道:“我自以为饱读天下圣贤书,不想却若井底之蛙。惭愧惭愧。”说完又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道,唇边带着颇带玩味的笑容,“听说你父亲是个账房先生,没想到你识之甚多。只是做个厨房的丫鬟太可惜了。”
      “谢公子体恤。”潭潇淡淡道。
      “可是,你说的这些诗人的名字,为何我却一个都不曾听说过呢。特别是这个李白,才华横溢,照这么看来,居然是个不出名的隐士,真令人难以置信。”
      潭潇心里苦笑,嘴上只能说:“自古不喜功名,不愿随波逐流的人甚多……”突然想起这个叶展羲正是今秋的考生,连忙打住。
      叶展羲却似不怎么在意:“日后你就在这里抄抄诗词吧,记得多少便多少。”
      “是,公子。”潭潇微微福了一下,真不知这位大少爷是怎么听说她懂得这些东西的,不过从外屋调至内屋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不用面对着烟雾缭绕的灶台,而且吃穿住都好了许多。唯一不舍得的是小焱,见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公子,老爷找你。”门口的丫鬟轻声唤道。
      叶展羲应了一声,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抬脚走了。

      *

      潭潇不知不觉就已经在这时代呆了一个月。
      八月的桂花刚开,府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书房里,潭潇手执蒲扇,轻轻地扇着风,目光又不由地落在正在看书的叶展羲身上。
      浓眉大眼,挺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好一个英俊小生。这样看看,他倒是像周氏多一些,想那周氏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极漂亮的吧。
      “我的脸上有字吗?”叶展羲突然问道,目光不知何时已从书卷上移开。
      潭潇吓了一跳,不过她也是现代过来的,不致于像古代女子那样羞成个大红脸,于是便笑着道:“我只是奇怪,公子看了一下午的书,却似乎一点都不累。怪不得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古人有没有说过这两句话我倒是不知道,不过这书中的奥妙确是难以穷尽的。”他,顿了顿,突然道:“你说话很有趣。”
      “不知公子指的是何处。”
      叶展羲浓眉一挑,突然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道:“难道没人教你,丫鬟要自称‘奴婢’吗?”不及她开口,又道,“不过我倒是喜欢你这么说。”
      潭潇微微蹙了下眉头,不语。
      叶展羲斜视着她:“早知道府里多了个又漂亮又知书达理的丫环,我一开始便该跟娘说把你给讨了来。”
      潭潇淡然一笑:“潭潇做惯了粗活,到这里反而浑身不自在。”
      叶展羲听着,收了笑容:“你别扇了,我不热。”说着一跃而起,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坐吧。”
      “公子,这不太好吧。”这两天下来,潭潇渐渐摸清了她这位“新主子”的脾性,在他那当大官的老爸和端庄的老妈面前,他便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而在她的面前,就是另一个人了。
      “若公子没什么吩咐,我就先下去了。”她还惦记着要去给小焱上课呢。
      “其实,我是有地方要请教你。既是请教,哪有让你站着之理?”
      潭潇瞟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还指着身旁的空处,倒真不像是开玩笑。
      潭潇无奈,尽量远离他坐下,道:“请教不敢。公子有话便问吧,潭潇会的便答。”
      “也只有你知道。”叶展羲笑笑,突然拿出潭潇凭记忆背抄的诗集,认真地问道,“你看,这里朝辞白帝彩云间,‘白帝’是何处?还有这江陵,又是何处?”
      潭潇心里一阵叫苦,这可如何解释。都怪自己往上写的时候想的不全面。
      “公子,老爷请你去前堂说话。”
      好在门外响起的声音帮她解了围。
      两人抬头一看,正是菁儿。
      潭潇不经意间对上了菁儿那眼神,不由一愣。那眼神里满是嫉妒与怨恨,看得她后背直发毛。再看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叶展羲,这才恍然大悟。于是立即起身道:“公子,那我先下去了。”
      “等一下。”叶展羲拉住她,又看向菁儿道,“可知道老爷有什么事?”
      “回公子,似是宋大人来了。”听到叶展羲问她话,菁儿的眼神立刻变得柔情似水。
      “知道了。”叶展羲点点头,转向潭潇,“你随我一起去吧。”
      “是。”潭潇又不能在菁儿面前驳了他的面子,只得低着头应道,都不敢去看菁儿的脸色。
      跟着叶展羲,潭潇七拐八绕地才到了前堂。叶展羲的父亲叶咏庠与周氏坐在上首,和客席一中年男子谈笑风生。
      潭潇见过叶咏庠的次数不多,但是印象极深,那把灰白的胡子,举手投足一副大学者的风范。
      叶展羲向几个人请了安,站在了一旁。
      “羲儿,这次的秋闱准备得如何了?”叶咏庠呷了一口茶,问道。
      “展羲在经义上的造诣一向出人意表,想来这次乡试断不会让老师失望的。”中年男子微笑着道。
      “只可惜在诗赋上还不够出彩。”叶咏庠不无惋惜道。
      “老爷,虎父无犬子,公子这次一定会高中的。”站在周氏身侧的菁儿忍不住插嘴道。
      “多事。”周氏瞪了她一眼,自己的这个大丫环实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老爷,我听说单是京中这次秋闱的名单里,就有兵部尚书薛大人的爱子、高太尉的远侄,都是京里出了名的才子,羲儿切不可掉以轻心。”
      “孩儿谨记母亲教诲。”
      叶咏庠看了眼他的妻子,奇怪她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而他身为国子监祭酒,终日研究学术,对外面的事情反而还不如他妻子知道的多。
      不过那薛振裘的儿子和高远升的侄子,都是在国子监挂了名的学生,他总算还听说过一些。没想到那二人也报了秋闱,这对羲儿也是一种挑战。
      “师母多虑了。”中年男子含笑道:“我是一直看好展羲的。”
      叶咏庠摆摆手,笑道:“子行,你就不要再夸他了。反正我也只是让他去锻炼锻炼。再说参加这次秋闱的,不乏奇才异士,中与不中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反正别给我丢脸就行了。”
      “谁不知老师桃李满天下,且教子有方,老师是谦虚了。”
      叶咏庠身为国子监的祭酒,就等于现代大学的校长,故说其桃李满天下一点也不为过。而这个宋子行亦曾是国子监的高材生,虽然是刑部郎中、居五品大员,但是见了叶咏庠还是要称其一声老师。
      刚才在来的路上,潭潇已经听叶展羲说这宋子行为官清廉,在地方做父母官的时候,素有公正严明的美誉,故才三十出头就做了刑部郎中。现在偷偷一打量,便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二十一世纪白领精英特有的精明干练,眼里透着股傲气,想必是个有大志的人。
      看到他看向这里,潭潇才慌忙垂下眼。
      “都是自己人,就不要见外啦。”叶咏庠笑呵呵地拍了拍宋子行的肩膀,可以看得出他还是挺中意他的这个得意门生的。
      几人寒暄了一阵,开始拉些家常。不外乎朝中那位官员致仕了,或是哪位公亲办了喜事。喝了两盏茶后,才谈到了政事。
      “听说近来秦州凉州一代大旱,鄯泾一路又大涝,今年朝廷的负担真是不轻啊。”叶咏庠轻轻叹了口气。
      “皇上也为此事忧心不已。鄯州甚至有饥民暴乱,强占了官家的粮仓。”
      “竟有这种事?真是天灾人祸啊。”
      鄯州?潭潇心里一凛,那不是紫莹的家乡吗?
      “跟这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一件大事。”宋子行顿了顿,“鄯州知州蓝晓凤,不及朝廷批示,自作主张、开仓赈灾。这两个消息传来,举朝哗然。朝中一下子分为两派,一派以兵部尚书薛大人为首,说灾民胆大妄为、公然挑衅朝廷,应派兵镇压;并联名弹劾蓝晓凤无视朝廷、擅作主张,应即刻革职查办。而另一派则以礼部尚书赵大人为首,认为灾民其情可悯,而那蓝晓凤开仓一举使得暴乱平息,不但无过,反而有功。那两派人日日在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朝臣政见如此相驳,实在非社稷之福啊。”
      叶咏庠沉思了一会儿,道:“灾民此情虽然可悯,但蓝晓凤不及皇上下旨便下令开仓,却是有考虑不周之处。我认为,对于灾民,皇上只须下令将为首几人压入大牢以示惩戒,至于蓝晓凤……罚俸半年小施惩戒便是。”
      宋子行看他的眼神里又添了几分尊敬。“一切如老师所料。不过这样,两派人却都不满意,薛大人说皇上判得太轻,赵大人又说判得太重。今日朝堂之上,薛大人又上表,称灾民之所以胆敢暴乱,是刑法太过宽松所致。希望皇上重新严整律法。而赵大人则称,过于严苛的律法与民无利,只会激起民愤,引发新的暴乱。”
      叶咏庠不无惋惜道:“只可惜曹太师年前致仕,不然以他在朝中的威望,定可以调和好两派的关系。有他在,皇上亦能轻松不少。”
      宋子行深表赞同:“现在朝廷之内,就缺少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忠臣。”
      “对了,宰相大人如何?”
      宋子行苦笑道:“我们的这位宰相大人可是圆滑得很,说的话谁也不得罪。皇上每每征求他的意见,总是那句‘兹事体大,须从长计议’,说了等于没说。跟以前那位颇有担当的翰林院侍郎简直判若两人。”
      叶咏庠安慰道:“他毕竟还太年轻,虽说是曹太师的门生,声望却还不高,根基也浅。不管是哪一边,他都得罪不起。子行你也别太介怀了。”接着,话锋一转,又道:“子行,你身在刑部,重修刑法的事皇上一定会问你的意见,你准备如何对应?”
      “这件事,学生倒是赞成的。”
      “噢?”叶咏庠不免有些好奇。
      “学生以为,自凤元初年起,皇上多次大赦天下。这本是好事,吾皇宅心仁厚,给那些作奸犯科之人指了条改过自新的道路。然而,偏偏有些刁民,利用皇上的慈悲,心存侥幸,以为做了坏事也可以得到赦免。严整刑法,亦可以起到威慑的作用。不知老师以为如何?”
      叶咏庠似是没有看到他迫切的眼神,淡淡一笑道:“子行言之有理,如此一来,确实可使小人止步于严刑峻律之前,然而,依长远来看,此非上策。”
      宋子行不由露出失望之色,但还是谦虚一拜,道:“学生愿闻其详。”
      “加重刑法,只能使人心生畏惧,不犯法并不是因为其心向善,此为貌恭而不心服,长此以往渐生怨念,种下隐患。若能真正教化其向善,才是上策。”
      潭潇越听到后面,越觉得这叶咏庠不简单,只是当个老师不参政事真有点可惜了。
      “老师所言甚是,只怕是朽木不可雕也。”
      “宋大人此言差矣。”一直陪坐在旁闷声不响的叶展羲突然道:“正所谓‘人之初,性本善’,只要有耐心和恒心,不怕不能导其向善。”
      “人之初,性本善?”宋子行突然来了兴趣,“展羲倒是颇有见地。”
      叶展羲摇摇头,笑道:“宋大人见笑了,这可是不是我说的,是我这个丫环家乡流传的《三字经》,大人要是感兴趣,不如我让这个丫环说说?”
      潭潇斜了他一眼,发现他正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这才知道他为什么要自己也跟来。
      果然,那宋子行眼神掠过潭潇,定了定,道:“噢,那我倒要听听。”
      “是,大人。”潭潇无奈之下,只得把那《三字经》又背了一遍。
      这下,连叶咏庠也兴致勃勃地探了探身。
      “那个叫《三字经》的,是儿歌?”潭潇刚停顿了一下,叶咏庠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回老爷,正是奴婢家乡的儿歌。”
      叶咏庠皱了皱眉,枉他也算是博学多识,为什么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三字经》呢?
      潭潇见状又补充道,“大人,这《三字经》有千余字,小女子不才,记得的不多,方才背的只是一部分。”
      宋子行闻言,颇有些意犹未尽之感。一来了兴致,竟然考起潭潇来:“看你背得朗朗上口,可知其中深意?”
      潭潇听他语气之中,隐隐有轻视之意,当下便有些不快起来,脸上却还是若无其事道:“小女子不敢有辱大人清听。”
      “不碍事,你就说你知道的吧。”虽说现在是女帝执政,但是宋子行对女子难免还有些偏见,要说那些出身书香之家的女子懂些经义诗赋他还相信,可是要说眼前这个小丫环肚子里有墨水他是不太相信的。
      周氏也温和地看着她:“大人让你说,你就说吧。”
      潭潇也不再拘束,抬起头直视那宋子行,微笑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说的是人初生之时,本性都是善良的。善良的本性彼此接近,却因成长时受教不同,差异越来越大。所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等潭潇说完,嗓子都快冒火了。却见那宋子行,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半晌才缓过神来,赞道:“展羲真是不简单,连个丫环都调教得如此厉害,佩服佩服。老师你也不用担心了,展羲可说是深不可测,此次一定高中……”
      潭潇默默地站在叶展羲身后,心里一阵苦笑。没想到自己到了古代,也可以成为装点别人门面的工具。再扫了眼屋内,除了叶咏庠父子与宋子行开始滔滔不绝地讨论起《三字经》,只见周氏赞许地对她点点头,还有紫莹一脸佩服的神色,不禁又有几分惭愧。

      *

      回到自己房里里,潭潇立刻举起水壶灌了起来,谁让她说得嗓子冒烟呢。
      紫莹羡慕地看着她:“你好了,出风头了。”
      潭潇抹抹嘴,笑笑,没说话。她心里想的是之前那两位大人的谈话。她现在算是大概了解了这个国家的朝内局势。想那女帝也不容易,除了处理国家大事,还要做和事佬调和臣子间的关系。
      “紫莹,你可有家人还在家乡?”潭潇想起了鄯州发生的暴乱。
      “我还有个弟弟。”紫莹笑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潭潇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告诉她鄯州的灾情,但愿她那个弟弟没事。“你知不知道蓝晓凤这个人,听说是你家乡的父母官。”
      “我离开家乡的时候蓝大人还没上任呢,不过听那些来京里的老乡说,蓝大人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紫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几分自豪。
      “蓝晓凤……真像女人的名字啊。”潭潇不由自主道。
      “蓝大人本来就是女子啊。”紫莹好笑地看着她。
      潭潇一怔,脱口而出:“什么?!这里女子也可以为官吗?”话一出,才发现自己失言了。
      好在紫莹只以为是她家乡偏僻,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道:“既然女子都可以当皇帝,为什么不可以为官?”
      原来,当女帝的政绩渐渐受到天下人的认可后,所多人开始对女子有了重新的认识。原本女官一职,只会设在后宫之中。后来人们觉得,在某些文官的职位上,女子的作为甚至可以超出男子。凤元三年,在雍昼国奇缺能臣的情况下,女帝力排众异,允许女子考科举、入朝为官。于是就有了第一批进入朝堂的女官。现在女官之中,官阶最高的便是礼部尚书赵芝宁。
      潭潇现在渐渐明白,为什么朝堂上会分成这么明显的两派了。
      “可惜啊,现在为官的女子还是很少。只恨我没这个本事,不然我也去考秋闱了。”紫莹摇摇头叹道。
      “考秋闱?就凭你?”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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