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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〇七九 自由者宣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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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锦司一面擦拭着头发一面从浴室中出来之时,便看见将擦头的毛巾草草披挂在肩上,手中正拽着自己的手机僵硬地坐在沙发上的流云。未戴眼镜的他对眼前之景看得不甚分明,却直觉其中有异,随即寻了眼镜戴上,只见流云一直将头转开望向窗外,开口问道:“怎么了?刚才是谁打的电话?”
而此时的流云脑中辗转不休的正是方才从电话中听来的一席话,在闻见那女声对锦司的亲密称呼之后,流云登时改了主意,随即开口对电话那头之人问道:“请问你是谁?找锦司有什么事?”
对面的女生想必从未遇到锦司的电话被另一个接听的状况,也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答反问,话中口音极重:“你是哪个啊?这不是阿司哥的手机吗?”
流云耐着性子说道:“锦司在洗澡,我是锦司的女朋友,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此话一出,对面那女生便不吭声了,倒是旁边传来两个老年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电话那头说的啥……”
那女生方答:“一个女的说她是阿司哥的相好……”
对面的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啥相好的?搞错莫有?倩倩才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子……”
听到这里,流云只觉头大如斗,她亟亟对电话那头之人扔下一句“你等会儿再打来吧”就挂了电话。
流云回过神来,顿了顿,深吸口气,说道:“你手机上一个叫‘倩倩’的外地女生打来的,她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她身边还有几个老人的声音,是你的亲人吗?说那个倩倩是你媳妇?”
锦司:“……”
漫长的一夜到底是什么时候过去的,流云不知道,大概是自己终于沉入梦乡之时,而即便是在梦中,她也睡得并不安稳,梦境里全是那个名唤倩倩的从未蒙面的女生的模糊的身影,宛如黑影一般神秘而高大,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之感。而至于当晚自己从锦司口中得知的事实真相,她已经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态来接受与消化。
次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身侧的男人早已人走被凉,他要赶回C市上班。流云在工作台上发现了锦司留下的字条:“没来得及和你告别,既想让你多睡会儿,又考虑到眼下的你大概不想和我多说什么。早饭在微波炉里,别忘了吃。别的事都不重要,别影响了《混沌传奇》的创作才是最要紧的。PS:至少在我心里,你才是我老婆。”
默默放下手中的字条,流云情不自禁笑了一笑,只是笑容之中,还夹杂着些许未开眠一般的僵硬。
之后接连过去几日,这事都困扰在她的心头,也只有在全神贯注地投入创作中之时,才能稍微忘却。而她也并未与锦司联系,她知道一旦联系,她总得就此事给出一个答复,至少在目前,她全然没有该如何应对此事的头绪,她希欲身边能有一个人能与自己分担这些心事,一个了解自己也了解锦司的人,帮助自己冷静下来。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闺蜜杨馥,然而转念一想却又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依了杨馥的脾气,一旦听说了这事,哪管三七二十一先骂上一通再说,如此一来,哪里还有个冷静分析与面对的余地。随后她又忆起身为锦司好友的陶雅逸,据闻他俩是高中同学,一个地方的老乡,或许这事陶雅逸清楚,流云随即打定主意寻个机会与陶雅逸谈谈。只是最近陶雅逸正忙着准备面见未来的岳父母,流云不便在这时前往叨扰。
另一边,那如临大敌的相亲日子总算到来,无论陶雅逸如何挣扎逃避,最终仍只得硬着头皮梗着脖子赴死。将脑后束着的小辫儿也一股脑儿地剪了,难得如此正经一回地着了正装前往,口中还不迭地念叨着只有在这种时候自己才无药可救地对锦司大魔王羡慕嫉妒恨着,谁让那家伙天生就长着一张讨老龄人士欢喜的面容,就连自己那素来没心没肺的老妈也被征服了,自己要有那小子那般的人模狗样,倒也不紧张了。
初进门时,只见老两口倒也和蔼可亲,迎入招待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陶雅逸低眉顺目地答着话,顺带展现着自己笨手笨脚的“孝心”。
只是该来的总会来,但凡是年轻人谈婚论嫁之事,做长辈的最为关心的首要大事终归不过是生计问题。更勿论杨馥的父母,在事业单位工作了大半辈子的二人一生都在追求稳定,但凡政府不倒,总归少不了自己的一口饭吃。而自得知自家独女选择成为一名所谓的“自由工作者”之后,工作问题便成了二老的一块心病。在他们看来,所谓的“自由工作者”根本就是踩着钢丝生活的“无保障者”,哪天指不定天边刮来一阵风,就能将你从高空中吹下;有了上顿没下顿,说不定明天就揭不开锅了。而也因了这等原因,他们没少安排杨馥与公务员、事业单位的人相亲,杨馥也是执拗着与二老对着来,要不就是前往走走形式,要不干脆拒不接受。
饭桌之上,二老自是问起了陶雅逸的工作问题。因了之前曾从杨馥口中得知陶雅逸一年曾有上百万的收入,因而对陶雅逸自是笑脸相迎,很是器重。不料此番却闻知陶雅逸原是一名漫画家,但好歹较了自己的女儿那个什么模特儿的职业正规许多,二老尚且还不动声色。杨父随即委婉地问道:“这漫画家是隶属哪家出版社呢?收入是依照出的书所得的版税吗?”
陶雅逸倒也老实作答:“漫画版单行本的版税是一部分,还有其他渠道的授权是一部分,当然一般漫画家主要是靠连载作品获得收入。”
杨父从这番话中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在意的信息,他又道:“这么说来,对于一个普通漫画家来说,只有在作品连载的时候才有收入,那么如果没有连载作品的时候呢?还有固定的保底收入吗?”
陶雅逸摇头答道:“没有保底,没有连载作品的时候就和没有工作的人没有两样,更没有所谓的‘五险一金’。”
听罢这话,老人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头,心下泛起了嘀咕:“这漫画家听起来好像很是光鲜,运气好的话一口挣个一百万,但是这搞创作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没准儿那天就江郎才尽,那不跟公司倒闭下了岗一样?杂志又不给个保障,今天用你,明天可以不用,又不跟失业人群一般需要重新开始?……年轻的时候重新开始倒也不难,一旦上了年龄,重新开始又谈何容易呢?……”
念及于此,杨父状似抱怨女儿一般说道:“我就常说我们家馥馥,偏要去当什么模特,就吃青春饭,工作接的有一茬没一茬,等到年纪大些了又该怎么办?”
陶雅逸闻言随之问道:“伯父的意思是不赞同馥馥做coser的工作?”
杨父答曰:“老实说我跟她妈都不赞同,我们更希望她能够从事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这辈子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不用担心温饱问题,这也是我们做父母对儿女的心了。”
听罢这话,陶雅逸随即放下手中的碗筷,神情肃然地开口。对座的杨父杨母见他说得郑重,遂也留了意:“伯父伯母,我也实话实说了吧,我自己是支持馥馥从事coser的工作的,cosplay是现下新兴的一种职业,大众对它的认识了解不够,但这并不代表这项职业没有存在的必要与意义。我想如果不是馥馥从事这项职业的缘故,大概我们也不会相识一场。我与馥馥、我们实际上是同一类人,从事类似的工作,就是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多选择成为的自由职业工作者。如今的社会,已经越来越鼓励年轻人自主创业,而不再是千军万马挤独目桥一般地涌入其中的几个单位或某几种职业,而是拥有了更多的选择……”说着陶雅逸顿了顿,方才接着说道,“当然,我知道父母们的顾虑,人永远只是相信着自己经历过、亲眼看过的事情,对于这个世界的新生事物则怀有审慎与迟疑的态度……如果我们按照父母期望的那样进入一个事业单位,成为一名公务员,我们这辈子或许能够衣食无忧,不用担心某一天会发生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我们无米下锅,但是这样一种既定的前程与未来,就当真是每个年轻人都希望拥有的吗?”
杨父杨母:“……”
陶雅逸接着说道:“我承认,我与馥馥这种性质的工作,它的下限会很低,一旦青春不再抑或是江郎才尽,怕是万劫不复、一跌到底,没有长久的保证,没有可以稳定到退休的收入来源,而我们当初会走上这样的职业道路,也全凭自己的一腔热血,凭着自己的兴趣与爱好,用爱发电,从不敢说是出于什么深思熟虑或者是长远规划……”
此话一出,只见杨父杨母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但是,”陶雅逸话锋一转,“我们还年轻,在人生的轨迹变成一成不变地向一个可以预见的既定结局迈近之前,我们还想为了心中曾存在的梦想与憧憬奋力一搏。我们的工作,它的起点或许很低,但是它也充满了无限的希望,它提供给了我们通过自己的努力与智慧去创造财富的空间与机遇,给予我们相较于担任所谓的稳定的办公室职员更大的展示自己的舞台。在这个舞台之上,我们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并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
陶雅逸深吸一口气,复又徐徐呼出:“伯父伯母,恕我直言,我今年的收入达到了百万,但或许在明年,我便会一贫如洗、分文不入。而自我刚刚进入漫画行业之时,国漫也远不如现在这么景气,曾经的我也没有料到今天的我还能依靠漫画获得今天这样的收入。但是直到现在我仍不后悔我所选择的道路,从事我心爱的职业,我很快乐;而且我还年轻,人只有在年轻的时候、在一无所有的时候,能够接受挫折变故与重头再来,否则待到两鬓斑白之时,回顾走过的路,会遗憾自己的一生没有勇敢一点……”
……
这第一次的家长见面会在陶雅逸的“伯父伯母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馥馥”的好男友宣言之中有惊无险地结束,即便陶雅逸对自己曾经的慷慨陈词忘了个精光,然期间杨父替自己夹菜并提出想看一看他的漫画以及告别之时杨母吩咐再来的客套话也足够他之后吹嘘许久。
末了,杨母忽然问起了流云的事:“听说流云也交男朋友了吧,什么时候请来见上一见。”
杨馥闻言满口答应,倒是一旁的陶雅逸心下有些不自在,唯恐自己与死党一同出席,在未来的岳父母跟前被一贯最受老年人士喜爱的人抢了风头。
从杨家出来,杨馥便接到了流云的电话,问起他们这次见面顺利与否。闻罢这话的杨馥与身侧的陶雅逸对视一眼,随即欣悦地答道:“惊险过关!多亏了那小子能说会道,把我爸妈直接说懵了。”
流云的声音从信号那头传来,不知为何听起来显得有些寡淡:“过关就好,过关就好,我就说伯父伯母是好人……”
杨馥又道:“之前我妈还提起你来着,要请你跟大编辑一起去作客。”
此话一出,杨馥却觉自己的声音仿佛掉进无底洞之中一般,没有一丝儿回响,杨馥见流云不吭声,随即止住话头问了句:“怎么了?怎么忽然不说话?”
流云顿了顿,方才说道:“馥馥,陶老师有空吗?我有事想和他谈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