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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〇□□ 第二次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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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闻罢周飞白告知自己流云来到编辑部找他之时,络亭有片晌的失神,心下五味陈杂,道不清是何滋味。他下意识问了句:“什么时候来的?”
周飞白答曰:“就在你和陶老师在总裁办公室谈话的时候。”
络亭:“她现在在哪儿?”
周飞白答道:“在编辑部的普通会客室里。”
络亭随即令道:“领她前往贵宾室等待,我随后便到。”
说罢,络亭往编辑部的盥洗室而去。躬身站立在巨大的玻璃镜面跟前,络亭审视着镜中的人像,一如既往的衣冠楚楚之下,肌理之中却透出一丝一缕不易令人觉察的颓丧。他有些出神地瞪视着镜中人,仿佛那是一个令人陌生的怪物,带着不为自己所知的怯懦。他的理智清楚地告诉着自己流云此番骤然出现在编辑部,十有八九皆是为曹兴贤的事而来,然而在理智不曾触及的深海,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如果流云不止为此而来那该有多好。
特意放轻了脚步靠近了贵宾室,放眼望去,只见在玻璃圆桌一旁,少女正背对着门的方向,手捧之前周飞白替她端来的咖啡慢饮。一头海藻一般的长卷发被她简单地束成马尾垂在脑后,耳畔两只小小的亮银球形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身上一袭样式简单的露肩连身裙则将她瘦削的双肩展露无遗。此情此景,令身后的络亭恍惚只觉时序似是又回到许久之前那个分手的圣诞节,眼前的少女仍如记忆之中那般,没有丝毫改变。
直到从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关门声,流云方才意识到有人进入,仿佛被人踩住尾巴一般猛地转过身来,惶急的动作险些将手中的咖啡尽皆泼出杯子。
见罢流云这番因自己的进入而生出的手足无措之举,络亭登时只觉自己之前生出的愤懑气恼之感消散了不少,他好整以暇地饶过玻璃圆桌,单手将圆桌对面的靠背椅拉出坐了上去,隔着圆桌坐在流云的对面,一面招呼一句道:“祁小姐来编辑部见我,有何贵干?”
见络亭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生疏语气,流云的窘迫之感更甚,她再次为自己来此之举生出许多不情愿之情。然念及自己来此的目的,她亦只得勉力按捺下自己心下的不情不愿,开口对曰:“我来这里,是想请教络主编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就此完结曹兴贤老师的《九星连珠》?”
络亭闻言淡淡笑了一笑,理所当然地答道:“当然是因为《九星连珠》连续几周排名不佳,本编辑部一直以来都实行的末尾淘汰制,完结排名掉尾的作品,是再过合情合理的事,这样也有助于优胜劣汰,发掘更多更有潜力的漫画家,不是吗?”
流云闻罢络亭这番平淡无波、纯属官腔的应对之言,心下生出几许气恼之情,随即对曰:“话虽这样说,但曹老师并非一般的作者,她是《少年MH》最早的一批作者之一,为《少年MH》今日的辉煌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样的作者,在如今的《少年MH》也已不多,也正因有这样的作者,才有今天的《少年MH》,有我们这些新人如今的优越条件。对于这样的作者,编辑部在考虑完结作品的时候,不该慎重又慎重的吗?……”
络亭闻言,随即倾身向流云这方靠近了几分,不答反问:“按照你的意思,是要编辑部为她徇私?就因为她是曹兴贤?《少年MH》的老作者之一?”
流云:“……”
络亭又紧接着追问一句道:“编辑部若是如此行事,让其他年轻的新作者得知我们偏袒老作者,又如何服气?”
流云则摇头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是按照贵编辑部如今的做法,对于曾支撑了《少年MH》的功臣们,如此草率地决定完结人气长篇,岂不也令他们寒了心?这不是成了厚今薄古了?”
此言一出,络亭随即想到刚走不久的陶雅逸,显而易见,陶雅逸来此抗议,正是出于流云所说的理由。而闻罢流云这话,络亭方觉自己认为流云与从前相比一成不变的看法怕是自己的错觉。
见络亭没有应答,流云方道出自己此来的真意:“在我看来,曹老师《九星连珠》名次下降的事并非偶然。我曾担任过曹老师的助手,我知道老师对于漫画、对于自己的每部作品所付出的心血,那是真正用生命在创造梦想的漫画家。然而贵编辑部却并未与老师齐心协力,并未很好地配合老师的工作,尽到自己作为编辑的责任,方才造成现在这般结果。然而事到如今,贵编辑部显然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作为责编的周飞白,不该为《九星连珠》名次的下降负责吗?”
说到这里,流云总算退去之前勉力维持的彬彬有礼的面纱,直言不讳:“如今的编辑部,并非是编辑与作者齐心协力、荣辱与共的编辑部。《九星连珠》的排名下降,作为责编的周飞白以及身为主编的你不但没有与曹老师一道分析解决问题,反而草率地做出腰斩她付出了全部心血、视为子女一般的漫画作品,在她为你们带来利益的时候就供如神灵,一旦她状态不佳之时,没能给你们带来最大利益之时,便视如敝履。如今的《少年MH》编辑部,唯利是图、急功近利,更是不记旧情、忘恩负义,不说曹老师,便是我们这些作者看在眼里,也倍觉寒心。”说着,流云不再刻意避开络亭的目光,直视着络亭的双眼,迎面而上,“络亭,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你原来是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如果锦司还是《少年MH》的主编,他一定不会这么做……”
此言一出,正触动了络亭的心结,这话由流云说来,较了其他任何人来说对络亭的触动都要更大,饶是络亭自诩再过冷静,亦在一瞬间失了仪态。他双眉一竖,面部肌肉因心下难平而微微抖动,本撑在桌面的一手下意识拽紧了玻璃桌面的边缘,手指拽得泛白,一面说道:“锦司、锦司,人人都在我面前提他,现在连你也来提!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人人景仰崇拜的大主编,是你们所有人心中的标杆!”说着身子亦随之前倾,面对着流云嗔道,“你说我唯利是图,我的确唯利是图,但是流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锦司不是你男朋友吗?好个当主编的男朋友!你和他在一起难道不是唯利是图?你难道不是为了能在《少年MH》上连载漫画才和他在一起的?!和我分手没有多久,转身就和他在一起,你不是唯利是图是什么?!”
不料此番竟从络亭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流云亦难以置信地瞪视着络亭,心下怒意顿生,她不禁提高了嗓音反驳道:“胡说!我跟他在一起根本不是为了漫画,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说我!锦司的为人你可以在编辑部去打听,他在漫画之上是六亲不认的,在对待我的漫画之上他从没把我当成他的女朋友!如果他当真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开始连载作品……”说着流云的神色变得有些黯淡,语气也低沉下来,“我从我们分手之后便开始创作漫画投稿,直到几个月前才真正得到连载的机会……然而事到如今,那个曾经和我约好要一起靠漫画为生的人,却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显然络亭对流云这话不以为然,他掏出手机,从相册里点出一张照片示之与流云,饶有兴味地望着流云在目见照片之后骤变的脸色,挑衅一句道:“你说,如果我把这张照片发到漫画家论坛之上,结果会怎么样?题目就取‘漫画界的金童玉女——主编与漫画家的感人爱情故事’,你觉得怎么样?读者会不会从此对漫画界才女云溶水悠的形象感到幻灭?”
听罢这话,流云亟亟抬起头来,眼神之中再无丝毫对于旧情的眷恋,如同星光渐渐熄灭一般,弥漫着浓墨重彩的绝望,转而慢慢凝聚成两个字——无耻。那张照片不是别的,正是那一回流云跟随锦司前往养老院探望陶母之后,他二人在车中拥吻的照片。从照片的角度来看,倒当真应验了那个“金童玉女”的评价。
之后过去半晌,流云皆未说话,她深垂着头,看不见她那一刻的神情。见流云不说话,她的挫败之感令一股混合着异样滋味的成就之感笼罩在络亭的心头。只是不及他那由施虐而带来的短暂狂喜持续多久,便听流云口中呢喃一句:“分明自己就是始作俑者,反而还恶人先告状,你真令我大开眼界。”
不待络亭反应过来流云之言所指,便见她依样画葫芦一般从自己手机之中点出一张照片来,一面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呢,你跟曼丽那些事儿……”
络亭:“……!”
此番流云点出的照片正是上回她送曹兴贤前往医院后出来,在路边意外邂逅车里的络亭与曼丽一道之时拍下的照片,她拍下照片的初衷本想独自哀悼自己逝去的初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张照片却成为了她自卫的武器。
流云接着道:“其实我现在才想明白了,曼丽极其富有心机。依她跟你的关系,她本可以立即开始连载作品,然而她却愿意花去些许时间来我这里担任助手,便是说明她也并非是毫无准备的人。在我这里,虽然并没有令她学到多少绘画的技巧,然而对于漫画家工作的实际操作,也需要亲身实践一番才行,起码对于工作的计划安排,漫画家与编辑的相处之道,都可以学习,我想这大概是她前来的主要目的。而我想我从前的责编苏柒之所以在她开始连载之后便被调去她那处担任责编,也是因为她在我那里看到了苏柒的努力与实力吧……此外当初发生的我的设定被提前公布在漫画家论坛之上的事,我一直以为是自己一时疏忽将设定稿混在废纸堆中卖了的缘故,其实我忽略了哪有收废纸的会那么无聊,去看去公布我的设定,而当时现场明明有一个人的嫌疑是那么明显,就是曼丽。我后来将网上泄露的设定图片下载下来在电脑上放大,在照片的一角后看到了符合我工作台的特殊墨迹的背景,从而证明了那张泄露的照片正是从我工作台的附近拍摄的,在拍过之后,那张设定稿铁定便被人偷走了,而能做到这件事的人,除了坐在客厅的茶几旁讨论分镜的我跟苏柒之外,便是正坐在我工作台旁的曼丽。”
络亭:“……”
流云说道:“这些事的证据我都留着,如果我把这些发到八卦小组上去,当红漫画家舞文弄墨的黑料,和我这个名不经传的画手比起来,谁的新闻更能吸引人?”说着流云又讥讽一句,“反正对于她而言,对于你们而言,能红就好,什么事都能拉出来炒作一回,从来不会嫌自己的话题多的是吧?”
络亭:“……”
流云接着道:“到目前为止,络亭你真的很成功,精心谋划的一切,都和你最初的期待一模一样。你在大学毕业即将踏入职场之前,你放弃了我,对于南烛也是浅尝辄止,最终选择了XX科技公司老总的侄女,让你得以一进公司就成为项目经理,通过该公司对于MH传媒的注资与合作,最终谋得了MH传媒最畅销的杂志《少年MH》的主编一职,众人都被你那漂亮的营销数据征服了吧,也无怪乎他们能将锦司调往《青年MH》,而令你补了主编的缺,谁有你成功呢?如今在主编的位置之上,你已是一手遮天,为所欲为,用手中的资本如何炒作捧红你女朋友不过在弹指之间,你两个真是相得益彰。我跟锦司两个再怎么也做不到你们做的一切,我们甘拜下风……”
络亭:“……”
流云说着立起身来道:“不过我很庆幸今天还是来了编辑部一趟,跟你做个了断,虽然这个没有锦司的地方,我是一丁点都不想踏入。”
拎起置于一旁座椅上的皮包,流云转身步出会客室,口中最后撂下一句话:“替我谢谢周飞白的咖啡。”说着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