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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〇〇一 圣诞夜分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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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凌晨两点,案头之上,孤灯一盏,在宿舍浓重幽深的黑暗之中匀出暖黄一点,将熬夜之人从浓墨重彩的夜色之中隔离成了一座亮着光的孤岛。
对面床上的女生慵懒地翻过身来,伸出一臂搭在那床边的围栏之上,撑起半身,觑了一眼身下那仍在伏案用功的身影,懒懒地开口问道:“流云,你还要画到什么时候?”
背对自己的人未答,一副无暇他顾的模样。
那女生见状,无力地倒回床上,自顾自说道:“你为了那群雄逐鹿的设计比赛已经连续熬了一星期的夜,每天只睡三四个钟头,第二天仍然精神抖擞,你的神经到底是什么做的?是我早就伏案而亡了……可知熬夜伤身,更何况熬夜是美容的天敌,你便不为自己那张脸想想?”说到这里,那女生展臂伸了个懒腰,似是脑中的睡意亦因自己这番话退去不少。她凝目瞪视着头顶的天花板,眸光清亮,接着说道,“见你这么努力,都不知道你到底是真心喜欢画画还是……为了在络亭跟前长脸不顾一切。好歹你也要有一点身为经贸学院系花的自觉啊,你要是就此毁了容,岂不便宜了艺术系那干最爱搔首弄姿的妖艳贱货了?成日间贬低我们学院的美女是凤毛麟角,只有女汉子出没……”
此话一出,那灯下的背影不经意轻颤一回,连带着那暖光的灯光也跟着晃动,令人分不清是人动还是影动。灯下的女生终于微微抬起身来,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馥馥,瞎说什么呢?该早睡的是你吧,每天清早都需要我死扯活拉从被子里拽出来的人是谁呀……”
杨馥听罢这话,叹息一声,似是放弃了一般,拢着棉被翻过身去,道句:“说了也是白搭,你继续发奋吧,我不奉陪了。”
待周遭恢复寂静,祁流云却并未继续工作,手中的彩笔停了停,眼光越过跟前的工作台,投向其后的黑暗,口中低声呢喃一句:“为了络亭……吗?”
念及于此,流云的心里涌现出一丝难禁的悸动,心湖摇曳,连带着执笔之手微微轻颤,她自言自语说道,亦不知是说与谁听:“不、不单是为络亭,更是为了梦想,我们的梦想……”
祁流云与络亭是初中时的同桌,两人的感情始于课间争读一本漫画书。记得那时他二人为抢着阅读《海贼王》的漫画而肩并肩靠在一起,因阅读速度并不同步的缘故,时常是一个为阅读下一页而抢着翻页,一个则拼命压着上一页嚷着还没读完。课间的十分钟便在这番你追我赶的阅读之中转瞬即逝,直到上课铃响起,亦不舍得将粘在书页之上的目光移开。彼时的时光只如白驹过隙,转眼之间六年过去,二人高中毕业,虽依父母之命填了国际贸易的志愿,但心中却从未放下对漫画的执念,六年的中学时光,有多少是在这白纸黑线的罅隙之中漏过。学生上课多爱互传纸条,而唯有流云与络亭二人,互传的笔记本单页之上总是以点线方圆代替横竖撇捺,而被逐日升温的感情调和了的岁月便在这些日积月累的单页素描之中悄然流逝。
如今上了同一所大学,与中学时代相比自是更为清闲。他二人最爱之事便是各人手持一本速写本,在校园临湖的草坪上写生。在某一个绚烂阳光迷离人眼的午后,流云与络亭并肩躺于草坪之上,背对着日光投来的方向,将目光投向天空碧蓝的一方,约定两人分头创作漫画,再将自己的作品向杂志社投稿。待两人的作品获得连载的那天,就携了杂志前往民政局登记结婚。
而关于这个三年前许下的约定,虽然二人之后再未提起,然彼时的一字一语,流云皆铭记在心,未有一刻忘怀。
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来,跟前之景仍是宿舍浓黑之中的一豆暖黄。流云复又埋下头去,为纸上的人物精心着色。却说流云现在所作之画是为参加名为“群雄逐鹿”的伙伴设计大赛,该赛是由流云最近正沉迷的一款名唤“修仙”的手机游戏所举办。最近修仙将迎来五周年纪念日,即将推出新的游戏伙伴,由官方提供伙伴资料,请玩家着手设计伙伴外形技能等,再将作品上传至官网,由玩家投票,按照人气排出一二三等奖以及最佳创意奖,在今年圣诞节之时,发布投票结果并新伙伴的消息。
流云最初得知这一消息之时,虽对修仙爱得深沉,亦觉像这般现象级手游,参加比赛的玩家数不胜数,自己既非美术专业出身,想必难有出头之日,本打算老实作名吃瓜群众罢了。不料待活动开始不久,流云见罢由玩家上传的各式各样的伙伴设计,只见其中虽不乏专业精妙的设计,然手法业余、重在参与之人亦不在少数,不过全凭一腔热血。流云见状,心性为之一振,转眼之间便下定决心,决定自己投稿参赛。
因此番距离截止时间已不远,流云参赛较晚,又不想敷衍了事,只欲做出成绩,因而没日没夜地泡在图书馆之中查阅资料,画废的画稿摞了厚厚一叠。可知修仙是一款角色扮演类的奇幻向手游,伙伴皆是按照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魔鬼怪设计的,这一回官方一共公布了二十个人物,供玩家自行设计,而流云选择的正是其中的文曲星君。传说文曲星正是天庭掌管文学艺术的星宿,掌天下文墨之兴衰,决世间科场之胜败。流云自觉若是能亲笔设计出令人满意的文曲,大抵自己离漫画家的梦想便也愈发接近些许。
正如此念想,不提防又闻头上杨馥的声音喃喃在道:“我说流云,最近我总看见络亭穿着正装离开学校,他在忙啥啊?你成日里泡在图书馆画画,也没见他来过问一句……”
听罢这话,流云手下一顿,迟疑片刻方回了句:“大概是忙着联系杂志社投稿吧……话说你怎么还没睡着?”
杨馥则道:“杂志投稿也要正装出场?他还真是煞有其事。”
流云听罢不言,径自垂下头去替画稿上色。
如此这般连续埋头苦干、熬更守夜地忙活了十天,流云终于赶在群雄逐鹿活动截止的前一天将设计稿传上游戏的官方网站。翌日,流云便因劳累过度发了高烧,只得天天前往校医院吊盐水。之后的半个月,到圣诞节为止的一段时间,都是供游戏玩家票选心仪的伙伴设计的时间。
而流云亦因这突如其来的高烧,多是卧床将养,并未关注网上的投票情况,倒是杨馥一副热血心肠,成日间在流云耳边唠叨投票结果:“……流云,你也将自己的作品发到自己的微博上去吧,虽然现在你的设计人气很高,大家都说是这届设计大赛之中最走心的作品,好歹你自己也努力宣传一把……我倒是将你的设计传到我的微博和朋友圈上帮你宣传,又发动我的粉丝替你投票,不过我的努力也不过替你拉了几千票而已,论坛里但凡有些人气的作品都是动辄二三十万票呢……”
流云就这样一面每日里耳闻杨馥向自己汇报得票情况,一面于脑中寻思之前尚未告知络亭自己参加群雄逐鹿的事,此番若是自己有幸取得佳绩,将结果告知络亭之时,络亭是否也会替自己感到欣喜。
待流云默数着日子,终于盼到今年的圣诞节,正是群雄逐鹿宣布比赛结果的日子。虽说在此期间,流云身侧有较了自己还要上心的好友日日替自己刷新无数次查看投票结果。在杨馥的一声尖叫之后,得知自己的得票数终是超过原来的第一名,因而对最终的结果倒也知晓得八九不离十,然流云依旧在满心的惴惴不安之中迎接12月25日18点的到来。
在夜幕降下、第一棵圣诞树顶端的金星被点亮之时,流云与杨馥将头凑在一起,各人手持ipad的一端,止不住双手缠抖地点开修仙·群雄逐鹿的官方网站,在首页那满屏的活动得奖页面之中紧张地滑动着指尖,刚滑下一笔,眼前骤然出现的巨幅画面,不正是由自己花去十个日夜所精心设计勾勒而出的文曲星君?
见罢此景,在周遭一盏接着一盏亮起的彩灯的炫目灯光之中,流云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在被渐渐浮现的泪水模糊的画面之中,反复闪回的场景正是那过去的十个日夜里,自己伏案描画的身影,心中只觉百味陈杂,酸涩不已。虽然身旁好友已经一把从自己手中夺过iPad,一面急躁地上下滑动着网页,口中嘟囔着“怎么回事?怎么才是第二名?我之前一直有查看作品的得票数,在投票截止之前二十分钟你的票数一直都是第一,怎么结束后却莫名其妙地成了个第二,这第一名是哪儿冒出来的,还是从没见过的?……”
而流云闻言不过略略瞥了一眼杨馥点出的排名第一的作品,浑不在意,随意道句:“大抵是最后投上去的黑马吧,我能从这许多作品之中脱颖而出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到底是多少名,也无所谓了……”
说着便蓦地忆起络亭,忙不迭从身上掏出手机发了一条微信:“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事要告诉你。”
微信发出后不到一分钟,她便收到回信:“正好我也有事要告诉你。二十分钟之后,老地方见。”
一旁的杨馥贼兮兮地探头过来偷觑,口中戏谑一句:“哟,又在和情郎联系啊~单身狗对此虐狗行为表示强烈地谴责!”
流云闻声飞快地关掉微信,又从杨馥手中接过ipad,将得奖的网页截成图片保存,随后塞进提包之中,对镜整理一回衣装,对杨馥挥了挥手,便出了宿舍。
微信之中约定的老地方正是她与络亭常常写生的镜湖之畔,女生宿舍距离镜湖的距离远远小于男生宿舍。然流云一路之上皆是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之情,竟失了往日的步调,只觉手足无措。既欲加快脚步尽早赶到镜湖告知络亭自己得奖的喜讯,目见络亭替自己高兴的神情状貌;又恐去得早了,络亭尚未到达镜湖,累及自己空等。因而便如此这般或快或慢,最终仍是捱不过雀跃不止的心情,踏着一双细跟长靴,速速趱至镜湖。
人还未到,便已远远望见夜幕之中那抹鲜亮的纯白,络亭身着一袭白色短款羽绒服,双手插兜,上襟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的深蓝绒毛毛衣。
流云见状,一路小跑着迎上前去,招呼道:“你到得真早!我有事正要告诉你呢,你又想对我说什么?”
不知是否是那一刻流云的错觉,在浓重的夜色之中,络亭的神色略显冷漠,好似有那较夜幕更为沉重的忧郁悬于眉宇之上,宛如一道透明的伤痕,将自己与他分别隔在了不同的两端。流云心下没来由地一紧,她下意识没有将得奖之事率先道出口来,而是问道:“你找我是什么事?”
此话刚一出口,流云便见跟前并未面对自己站立的络亭重重呼出一口气来,似是下了老大的决心一般缓缓抬头向她望来,口中喃喃道出一句话,正是这一年的末尾,他留给自己最大的“惊喜”:
“流云,我们分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