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午的科举路》一见一

111、第 111 章

　　临近正午，毛知府便留了纪午在后院用午膳，做陪的是毛知府的佐官刘同知。

　　同知掌一府督粮、捕盗、江防、水利等事宜，官阶从六品，比纪午高一级。

　　“下官拜见刘大人”，纪午深知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所以对着这个看着比他还小的刘同知很是恭谨。

　　刘同知不似毛知府那般慈眉善目，冷冷冰冰的一张脸，话也不多，对着纪午只淡淡的点点头。

　　席上菜色很是丰盛，鲍森翅肚、山珍飞禽应有尽有。连饮用的酒水就有三种之多，先烈而不辣的白酒，再有姜丝温煮的黄酒，最后是甘甜润喉的果酒。

　　乐姬的弹唱，舞姬的香艳舞姿，纪午全然没顾得欣赏，做为三人之中最末级的官，他忙着敬酒，好在他从前也是混迹市井几十载的人，劝酒辞一套接着一套，到底也没叫酒桌上的气氛冷掉。

　　到杯盘狼藉之际，纪午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真是太惨了，辛辛苦苦中了进士，却被发配到浒阳县，屁大点好处捞不到，还要管那么多的难民，惨啊，愁啊”

　　“还有知府大人说的啥水源，那干我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反正我只在浒阳呆三年而已，吃饱了撑的才会去管狗屁水源。哼，老子当官是为了享福的，又不是来遭罪的！”

　　“娘的，别人当官发大财，老子当官怎么就发不了财啊？气死我了，气……”

　　“咚”，发了好大一通酒疯后，纪午软软的趴在了桌子上，开始呼呼大睡。脑门磕在汤碗上，连带着砸了好些盘子，弄出老大的声响都没惊醒他。

　　纪午被去了客房，毛知府挥手退了其他人。

　　“以你看，这个纪午怎么样？”

　　面对毛知府的问话，刘同知依然冷冷淡淡。

　　“粗俗，粗鄙，毫无修养，如此品行居然也能治理一方，这是朝廷的失职。”

　　毛知府喝了口一边备好的醒酒汤，笑着说：“管他德行如何，为官又如何，咱们端看他是不是省心？”

　　刘同知轻蔑的回道：“都说酒后吐真言，他就是个懒政的庸官，所求不过黄白之物，不会给自己揽事。”

　　“这才是浒阳县该有的人才，要个个都像顾之罙那样，咱们就危险了。”

　　“莫要将此人与顾之罙相提并论，顾之罙一腔爱民之心，这个纪午比不上顾之罙的万一。”

　　谈到顾之罙，刘同知眉宇间无不透露着敬佩之情，毛知府看的一清二楚，不悦地提醒道：

　　“顾之罙再好，那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希望你别忘了自己的立场。当初若不是你一再阻挠，顾之罙根本不可能有命找到那里。你若再不服从指令，请自寻他处，本官这里庙小容不下大佛！”

　　“毛知府好大的官威啊，真是吓死刘某了，你既对我有这诸多不满，何不禀了主上，由主上处置我。”，说完，刘同知嗤笑一声摔袖离开。

　　“竖子狂妄！”，毛知府气的砸了手里的茶碗，低声咒骂。

　　……………

　　纪午这场宿醉足足到次日天亮才清醒过来，出府衙大门时还显得头重脚轻。

　　今天栓子没在，驾车的顾力，不过纪午没打算乘车。

　　“朱典使，你先带这两位姑娘回客栈安置，我带着顾力四处转转。”

　　“是，大人”

　　顾力矫捷的跃下马车，始终跟在纪午右后方三步远的位置，神情戒备。

　　“你不必如此紧张，放松一点，这里是府城，又是青天白日，不会有事的。”

　　纪午知道自己昨天的表现应该是很好的，想来暂时不会有人急着给他颜色看才对。

　　顾力得了令，顷刻便收敛了防备，只是眼睛仍然一刻不停的注意周围的动静。

　　今天没有开放大市，街边只有店铺仍在经营着，行人虽也不少，但比不是昨日热闹。

　　走了两条街，纪午发现大多店铺的门柱子上都印着一个印章，有的是蓝色，也有红色的，他辨认了许久，可是始终不认出这是个什么章。

　　路过一家门头狭小的水粉铺子时，纪午发现紧跟他的顾力落下了，回头见他站在名叫“荣氏胭脂”的店铺前一脸纠结。

　　纪午退回去打趣道：“怎么，对女人家的东西感兴趣？”

　　顾力黝黑的脸滚烫，连忙摇头，接着又不住的点头。

　　“大人，您要不急的话，我进去买点东西可以吗？”

　　纪午没回他，抬腿三两步便走了胭脂铺。

　　老板是个四十上下的妇道人家，见有客上门，极其热情的迎了上来。

　　“这位爷，是买胭脂还是水粉，本店的胭脂水粉都是祖传秘方配制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生意人眼睛利得很，一眼便看出这是主从二人，只招呼着纪午，余光都没落在顾力身上。

　　纪午哪懂胭脂，他也完全没想过要买胭脂，便摇摇头指着顾力，意思是顾力才是真正的顾客。

　　老板娘眼睛一斜，嘴角耷拉了些许，转头招呼顾力，对纪午爱搭不理。

　　“老板娘，我看城里的铺子基本上都盖了印章，怎么你家没有啊？”

　　“老板娘，帮我把这个胭脂包起来吧，我买了。”，纪午胡乱指了一盒胭脂，又把自己的以后提了一遍。

　　“两位爷是外地人吧，不知道也正常。铺子外头的章不是说盖就能盖的，得交够了银子才能盖章，我这不是生意不好吗，打算过两天再去衙门交钱，唉。”

　　大郓朝商户是需要缴纳商品税的，大律三十税一，可没听过也没见过哪个地方收了税还要在门上盖章的。倒是稀奇。

　　“哦，老板娘是指的商品税啊？”

　　老板娘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鄙视着纪午，不耐烦的说道：“要真只有商品税就好了，隔两月就冒出来的什么祈福银、寿礼银、安康银，这些通通交齐了你才能盖得了这个章，不然啊，就等着衙役天天找茬吧。”

　　原来这是与昨天卖鸡老伯交的银子是同一个名头。纪午打听了才知道池岩的苛捐杂税有多重。

　　朝廷明文规定的是除盐、矿以外，所有的商品税、牙钱钞、塌房钞都是三十税一，可照着这样三五不时的乱加税，池岩府的税钱极有可能已经高到了十五税一。

　　十五税一！整整翻了一番！

　　自纪午回到客栈，脸上的表情就十分丰富，时而羡慕，时而厌恶。

　　栓子从码头回来找纪午交差，见到的就是这样变幻莫测的脸。

　　“叔，你咋了？样子怪吓人的”

　　“栓子，你知道赚钱能有多容易么？”

　　“赚钱怎么可能容易，辛苦着呢”

　　“不，有些人只要下个命令，就能每天源源不断的进钱，进很多钱。”

　　栓子好些事不知道，顺着纪午的话说道：“那这样一来，下令的人荷包是鼓了，可别人的荷包就空了，这么说了，别人赚钱不是该更辛苦吗？”

　　其实纪午为官的初衷不外乎钱和权，只是见多了池岩商户小贩的艰难，他竟然对毛知府的这种敛财手法产生了些许厌恶和不耻。

　　他想如果是他，他或许也会大势敛财，可他一定做不到毛知府这么绝，朝廷三十税一，他二十五税一就够了，自己有钱进，别人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不过他现在想也只是空想，毕竟他管辖的浒阳县民不聊生，都等着他抓粮食救济，哪有多余的银子孝敬他哟。

　　…………

　　浒阳县迎来了近年来最幸福的时刻，他们的县令大人买到了粮食，张榜说要放粮了。

　　榜上说的是八月初十辰时开始，可至贴榜那天起人们就排起了长龙，任太阳暴晒，不分白天黑夜，占了位子便再挪不动脚。

　　“乡亲们，县衙已经筹集了部分粮食，纪大人也已经上书朝廷拨粮赈灾了，大家不要慌。今天领到粮食的必须按手印画押，然后领着各自的家人回自己家去，以后救灾粮的分发会交给你们的里正和村长，按户头人头領粮。”

　　喻主簿站得高，扯着破锣嗓子把县衙的政策通报了一遍。

　　底下密密麻麻的饥民，眼睛像夜里的狼眼睛一样放着光，他们死死的盯着那些麻袋，恨不得立刻、马上占为己有。

　　“再啰嗦一句，大家千万要省着再省着，粮食得来不易啊，田里没什么活计，一天吃也别照三餐吃了，否则粮食是耗不起的”

　　终于，喻主簿的话讲完了，老百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摸到了粮食。

　　一升米，十个番薯，二十个芋头，还有半袋晒干的番薯藤。价值比不上大户人家的一顿饭钱，可却是这些饥民撑到下一次发粮时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