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传说》独家欣雯

107、负屃篇（18）

　　我大哥他们还在与大地之魔决斗着，我却又于时光隙缝中看到我的八哥收养了那名女婴。他在紫竹林中教她读书写字，他在满是花灯的街道上带她看燃起的烟花。那名女孩开始慢慢长大，她开始唤我八哥为“爹爹。”我八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着，那女孩却问：“爹爹，你为什么不会变老？”我八哥笑着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是希望爹爹早点变老？”那女孩摇着头说道：“才不是，我才不希望爹爹变老，我希望爹爹，能一直像现在这个样子。”我八哥笑了，他的笑，是那样温和。

　　那女孩随后便与我八哥一起向着前方走去，而后很快，我便见她有些恶作剧一般的抓住一根翠绿色的竹子。在我八哥轻轻抚琴的时候，她孩子气的，将手中的竹叶全部洒向了他。那纷飞的竹叶，那爽朗的笑声，那明媚的阳光。。。女孩手中的翠竹忽然就被折断了，就在她险些掉落在地上的同时，我八哥却及时的飞身上前去接住了她。四目相对，好像有些情感在女孩的心中萌了芽。

　　又是另一副画面，我八哥与那女孩站在人群中。那女孩看着八哥问道：“爹爹，娶我可好？”

　　这幅画面，正是我今日在梦境中看到的。我心中越来越不安时，却看见我八哥对着那女孩说道：“胡闹，我是你爹爹，又怎能娶你为妻？”他明明，就不是那女孩的爹爹，她明明，就不是他的女儿。可是我八哥他，却偏偏这样说道。

　　画面又一转，我又看见那女孩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嫁衣看着我八哥问道：“爹爹，我美吗？”

　　那身嫁衣，正是我那日在紫竹林中看到的。我在那时终于知道了，那女孩便是璃儿。他穿着嫁衣的模样是那样美，我八哥的眼神，明明就是心动了，可是他却不敢承认。

　　我的呼吸在那时变得越来越急促。

　　我又看到那个叫做璃儿的女孩站在紫竹林外问道：“负屃，你对我当真没有一点男女之爱吗？”

　　“没有，我对你，从来就只有父女之情。”我八哥的回答是那样残忍，以至于璃儿眼中的泪水在这之后绝了提。

　　她在这之后便离开了我八哥，而后又于树林里遇见了三个流氓。那三个流氓欲要欺负她之时，璃儿的身上，忽然爆发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那股力量与那位倒下的男子一样，她只以一招，便杀死了那三个流氓。

　　当她恢复意识时，她已经被玉阳真人，用镇妖链锁在了祭天台上。她见周围的人群将她视作成了妖怪，她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

　　玉阳真人的尚崇剑，一剑又一剑刺穿了她的身体。她身上那件青蓝色的衣裳，瞬间就被献血染红了。

　　我看着她的神情那样痛苦，只觉得自己身上，仿佛也切切实实感受到了那种万剑穿心的痛苦。我想要去阻止这一切，就像我二哥想要阻止凌颜姑娘替他承受天雷诀一般去阻止这一切。可我，根本就无能为力。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璃儿的双眼慢慢地合上。而后，我便见我八哥忽然的出现。

　　他那一刻的神情，是我无法用语言和文字形容的了的。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我八哥像是发了疯一般。他手持浮生剑，于祭天台上大开杀戒。玉阳真人和他的弟子全都倒在了他的剑下，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换不回璃儿的性命了。他抱着璃儿的身体，一遍一遍的唤着她的名字，但是璃儿却给不了他任何的回应。

　　他的眼泪滴落在璃儿的脸上，地上，生长在紫竹林中的情丝刃开花了。那玫粉色的花朵，将紫竹林点缀的甚是好看。但我八哥却是一点也感觉不到。他以法术暂时封住了璃儿的魂魄，然后抱着她的身体，整整抱了一天一夜。

　　东海龙宫中忽然传来了噩耗，东海龙王的小女儿灵犀公主因为蛋壳提前破裂而魂飞破散。我八哥在听闻此消息时没有任何的反应，但在片刻以后，他忽然像是发了疯一般带着璃儿的身体去了东海龙宫。

　　在灵犀公主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肉身消散之前，他硬是用自己所有的修为，将璃儿原本应该已经步入轮回之道的魂魄转移到了灵犀公主的肉身里。

　　东海龙宫的大皇子囚牛，二皇子睚眦，三皇子嘲凤，四皇子蒲牢，五皇子狻猊，六皇子霸下，七皇子狴犴，九皇子螭吻也在这时赶到。

　　他们想要阻止我八哥负屃，但我八哥周围的那道青色光芒却是让他们连半分也靠近不得。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站在原地。

　　我八哥的面色在那时变得越来越苍白。他要让璃儿已经停止的生命，借由灵犀公主的肉身重新复活。这本就是不被六界允许的事情，可是我八哥不管。他在那时宁可散尽自己的修为，也要让璃儿的性命得以重生。

　　我那一向寡言少语的二哥睚眦，在那时走上了前去，他在意识到我八哥一人之力无法让我的魂魄进入到灵犀公主的肉身中时，他竟然将自己的力量给了我八哥。

　　璃儿的魂魄，与弑神之力开始与十公主的肉身一点一点融合了起来。但我八哥的面色，却在这时变得越来越苍白。我大哥囚牛，三哥嘲凤，四哥蒲牢，五哥狻猊，六哥霸下，七哥狴犴，九哥螭吻，在这时也纷纷贡献出了自己的力量。

　　一道又一道的光芒亮起，灵犀公主原本已经碎裂开来的蛋壳，在这时竟然一点一点愈合了起来。当那些光芒散去之时，璃儿的魂魄也已经完全与灵犀公主的肉身融合在了一起。

　　可是我的八哥负屃，却在那时散尽了自己上千年的修为。他的满头青丝，也在那时变成了白发。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感到后悔。他再看向那尚未孵化出世的东海龙宫十公主时，竟满怀欣慰的笑了起来。。。

　　我在那一刻终于想起来了，我不是东海龙宫的十公主。我是璃儿，是弑神伯卿和凡女琉玥的女儿。

　　方才在时光隙缝中看到的那对男女，便是我的父母。而我的八哥负屃，他是我此生最爱的人。

　　那个时候,我因为他不爱我而负气离开。在朝歌城外,我因为无法控制我的弑神之力而失手将三个流氓杀死。而后，我又在祭天台上，被玉阳真人的尚崇剑所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见到我的爹爹从远处赶来的身影。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以浮生剑在人群中拼命厮杀着。

　　我多想唤他一声“爹爹”，可是，我却再也没有了这个力气。

　　当玉阳真人倒下，当他砍断我身上的镇妖链将我抱在怀里时，我分明于他眼中看到了晶莹的泪光。他一遍一遍的唤着我的名字，我知道他在担心我。我很想告诉他，我没事。可是我的意识，却在那时已经到了消散的边缘。我知道，我很快就要死了。我不怕死，可是我却舍不得我的爹爹。

　　我抬起了手来，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抚摸一下他的脸庞。可是，我最终也没有能触摸到他的轮廓。我的手，在这之后无力的垂落了下来。而后，我便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了。

　　等我再次恢复意识醒过来时，我已经出生在东海龙宫之中。周围的人，都唤我为“十公主”，我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我的爹爹，忘记了曾与他之间有过的点点滴滴。我开始唤他为八哥，我开始以东海龙宫十公主的身份在天地间生活着。我完全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我曾经最爱的人。

　　我父王，在我出生的那一日告诉我八哥，他可以接受我的身份，也可以将我视作为他的亲生女儿。但是，他却不允许我八哥再见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因为不论我过去的身份是什么，不论我八哥对我的情感到底是男女之爱还是父女之情，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只是他的十妹。

　　纵使灵犀公主的魂魄已经消散了，但这具令我重生的□□，却还是属于她的。

　　是她，在孵化出世之前，一点一点于蛋壳里塑造起来的。

　　我八哥将我的魂魄与她的肉身融合在一起，不知道是让我借由她的身体复活了，还是让她借由我的灵魂重生了。

　　我八哥他们还在与大地之魔战斗着，我却因为这些复苏的记忆站不起身来。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我是璃儿，是我八哥口中那个最重要的人。我于藤树妖的幻境中看到的人，就是我自己。那个一直徘徊在我梦境中的身影，也是我自己。

　　我七哥说，我八哥是不能面对我，所以才不愿见我。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八哥他是因为愧疚，所以才不能面对我。
　　他怪自己，怪自己没有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我身旁；他恨自己，恨自己没有在我最危难的时刻及时赶到。

　　可是他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有怨过他。就算在被尚崇剑刺穿身体的那一刻，我也没有怨过他一丝半毫。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我的心里是那样激动。明明是我那样任性的离开了他，明明是我跟他说出了恩断义绝的话，可是在那一刻，他还是赶来救我了。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模糊了眼眶，我多想唤他一声爹爹啊，可是，我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没有机会，跟他说一声谢谢；我没有机会，跟他道一声再见。我就那样闭上了眼睛，以至于我八哥在这之后，一直生活在自责悔恨之中。

　　大地之魔在这时使出了一招黄泉天下，整个天地都在这时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我听见狂风在嘶鸣，我看见山河在动荡。整个世间，都陷入了一片阴霾诡异的氛围之中。

　　我大哥在这时使出了一招金龙变，可是大地之魔的身上却在这时升出了一团黑气来。金龙变一靠近他，便自动消散了开来。

　　大地之魔大笑着，他的笑声在那时是那样刺耳。

　　我二哥在这时向着他使出了修炼许久的混元之术，但是大地之魔只以一招就轻松打了回去。

　　他实在是太强大了，纵使我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七哥，八哥，九哥在这之后一起上前去围攻他，却依旧伤不了他半分。

　　整个天地都在回荡着大地之魔阴冷的笑声，他就像是，要将这世间完全摧毁一般。

　　我五哥在这时站起身来，他刚向着大地之魔使出了一招天地闪，大地之魔周围的那团黑气，就像是一条黑蛇一般将他围困了起来。我六哥想要上前去救下他，但是大地之魔用同样的方法将他困在了其中。

　　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七哥，八哥，九哥也在这时冲上了前去，但他们很快就一起落入了大地之魔的手中。

　　大地之魔狞笑着，他要用我九位哥哥的性命，来为自己一统六界的大业开路。

　　我三嫂天瑜公主和容儿姑娘，在这时椎心泣血的喊着我三哥和九哥的名字，但我三哥和九哥却困在那诡异的黑气中无法脱身。她们想要上前去救下他们，但大地之魔的力量却是令她们连半分都靠近不得。

　　天宫之中，雨笙仙子手中的六孔陶笛忽然掉落在了地上。她慌乱的从地上捡起来时，却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是那样的不安。

　　辰晴谷中，我七嫂紧紧地抱着誉儿。她的眉心，在对着混沌的天色时越蹙越紧。但是她的眼中，却始终带着一丝光亮。她相信我七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她相信她的丈夫，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蜀山之巅，雪芙姑娘与众弟子将剑直指向天空。他们的修为和功力虽然算不得有多高深，但在那一刻，他们却依旧为了维护这世间而战。

　　白头村中，小毛豆和黄十一一起站在村口，他们见笼罩在天空中的黑暗越来越强大，便立马将自己的力量凝聚在手中然后直指向天空。虽然那些力量，很快就被黑暗吞噬了。可是他们却不放弃。为了维护这个世间，为了驱散黑暗，他们纵使力量薄弱也要尽力一试。

　　我还跪坐在岁月石旁，那些翻滚而来的记忆，使得我在那一刻早已是热泪盈眶。

　　我大哥他们还困在大地之魔的阵中，他们在那时已是无力脱身。只要再过一会，他们便会全都命丧于此。

　　我三嫂和容儿姑娘的眼泪早已溢出了眼眶，我在那时只觉得自己体内那股奇怪的力量又开始乱窜了。我现在终于知道，这股力量，并不是我八哥跟我说的神龙之力。那是我父亲伯卿，留给我的弑神之力。

　　一千多年前，我八哥曾以损耗自己的修为为代价将这股力量暂时镇压住。但是在朝歌城外的小树林中，我终究还是被这股力量占据了意识。在东海龙宫之中，我八哥将我的魂魄转移到灵犀公主的身上时，他曾试着将这股力量与我分离，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弑神之力除了会随着我的魂魄一起转移到灵犀公主的身上以外，它还拥有自己的意识。除非我的生命彻底终止，否则，它会生生世世与我永不分离。

　　因为我是弑神伯卿唯一的女儿，所以不论我愿不愿意，我的命运，注定会像的我父亲一样成为弑神。

　　这是我，逃不掉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