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楼阁画神仙》山茶朝露

5、前世

　　躲在小车里，准备出发的时候，储天璧忽然跳下马车，冲了出去，将书房里的一张画揭了下来，紧紧抱在怀里。

　　顾将军驻扎在西北边陲之地，荒凉贫瘠。京城到边塞的路途遥远无比。大昌又烽烟四起，常有战乱。

　　储天璧在一次兵匪交战中和护送自己的人马失去了联系，一下子被卷入了流浪的难民之中。需要面对的不仅是兵荒马乱，食物和财物都被人乘乱偷走，更是饥寒交迫的困境。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在他人生的前十几年中，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像京城那帮纨绔一样，浑噩且轻松地度过。

　　没有了父亲的庇护，他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

　　每日跟着难民百姓迁徙，为了一点食物争抢地头破血流，衣物早就已经发馊发臭，而远方构陷谋害自己父母的乱臣贼子高居庙堂之上，他却什么都不能做，无能为力。

　　他在沿途中都做上了特殊的记号，可是顾将军并没有派人过来寻找他，或许是派了，但是没有找到。随着时日一天天地过去，储天璧知道，他被放弃了。

　　也许当初顾将军说的什么帮忙，也只不过是一个和朝臣同谋，将储家一网打尽的计谋。

　　只是刚好被他阴差阳错地逃过，捡回来了一条卑微的贱命罢了。

　　只是如今，这条命也快没有了。

　　难民们遇到了匪军，匪军们将他们全部洗劫一通之后关押了起来。准备用百姓的性命来换取赎金。

　　储天璧却知道，想要国库为他们这群平民拨款根本就是异想天开。等到匪军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这一群人的下场还是一个死字。

　　储天璧从衣服里摸出来一张折起来的旧画纸。

　　纸张长久贴身，变得柔软而脆弱，画上的墨迹因为已经被摩挲了太多次而变得模糊不清。

　　储天璧看着那“小神仙”三个字，耳边依稀听到了清脆的风铃响动声。

　　他想那个神仙一样的小少年一定还住在那个荷花池上的小亭子里，哼着轻快的曲调，似乎永远没有烦忧。

　　要是从前没有惹他生气就好了。这样，他至少还会在我离开的时候，送送我的。储天璧想。

　　“着火了！着火了！”突然，有人崩溃地大声哭喊着。

　　“救命啊！我不想死！救救我！”

　　凶恶的匪兵用煤油浇在了房屋外面点着了火，凡是敢逃出去的人都被他们毫不留情地一刀捅死。

　　“一定是朝廷救兵来了，葛元腾守不住这座山就要防火把我们都烧死！”有人大叫。

　　守在外面的匪兵们得意地哈哈大笑：“是又怎么样？等死吧！”

　　储天璧却因为听到“葛元腾”三个字而一下子绷起了神经。储老将军就是被传与他一起同谋叛国，爹的死也一定与他有关系！

　　恨意在胸中强烈地燃烧着，快要把储天璧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然而储天璧站在哭喊的百姓之中，因为久未进食而身体虚弱，手无寸铁，毫无办法。

　　此时此刻，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把剑？为什么当初轻易地将储家的宝剑那样随手丢弃掉？

　　如果不是当初轻易地放弃……

　　“你想要剑。”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储天璧耳边想起，不啻于惊雷炸响。

　　储天璧猛地转头，火光之中，黑衣少年漂浮在空中，一双眼睛深潭一样平静无波而又深不可测。

　　“阿闲？你一直没有走？”储天璧已经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喃喃地问。

　　“将军，你需要的时候，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沈闲用一种与平常完全不同的语气平静地说。透过他的眼神，储天壁仿佛看到了一些自己从没有见过的，久远泛黄的记忆。

　　“将军！将军你没事吧。”黑袍染血的小将跑过来，单腿跪在他的面前，用被砂石划的鲜血淋漓的手费力地扶起他。

　　被称作将军的那个人甩开他的搀扶，用自己的断剑支撑着自己颤抖的身躯站起来。

　　“将军，都已经这样了，您还要继续作战吗？”小将哽咽了。

　　四周，遍地残尸，哀鸿遍野。

　　对面的敌人还远没有被杀尽，他们这方却已经只剩下仅有的两人。

　　“不继续作战，怎么……保护身后的人……”将军用尽力气才没有让自己把鲜血吐出来，咬着牙绷紧了神经让自己的背挺得更加直，“我储纪战死沙场，并不算白活一趟。”

　　“将军……”小将跪在他面前，声音几乎是哀求的，“你的剑已经断了，只要您愿意，那边一定……”

　　储纪打断他：“剑会断，人也会死，可是人不会折。”

　　“将军，我懂了。”小将闭了闭眼睛，一道水痕滑过他满是泥污的脸颊，“只要这是您希望的……”

　　他突然纵身而起，扑到将军面前，夺过他手里的半把断剑刺入了自己的胸膛，他躺倒在顺着断剑流下的鲜血中，声音低不可闻，“……我都会为你完成。”

　　“阿闲！”储纪连忙扑过去。小将艰难地将剑拔出来，塞到储纪的手中，那是一把锋锐寒凉的崭新宝剑。而为将军知道，为它献身人，就是跟随着自己近十年的最亲密的战友。

　　储纪强忍住铺天盖地而来的悲伤和愤怒，拿起了宝剑转身面对了敌人。而当他转身的一刹那，储天璧看见了他的面容——竟和他
　　自己有九成相似。

　　储天璧回过神，就见一阵风将自己手上捏的画纸吹进了燃烧着的烈火中。他连忙伸出手去抓握，但那只是和多年前一样徒劳。

　　烈火中，纸张迅速地燃烧起来，画上的人蜷曲成了一团焦灰，沈闲的身影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把从火中掉出来的熠熠生辉的宝剑。

　　“将军，你的剑会回来的。这次不要再随意把它丢掉了。”

　　空气中，仿佛有一道声音这么嘱咐着。

　　储天璧弯下腰捡起那把剑，抬起头时，脸上的泪痕已经被炙热的火焰蒸干。

　　原来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神仙，有的只是一抹为他等候数十年的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