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帝国猫太子》一方土石

4、海妖

　　斯图亚特帝国的皇宫是一个精致的“工”形建筑，工字的骨架是房屋，用于居住和召见臣民，两横的中间地带是花园。出于家中成员全是猫的原因，花园里不乏一些春意盎然的高大古木供他们折腾。并在其中修筑了蜿蜒的回廊小路，方便人们可以在惫懒的午后，缓缓地踱过去。

　　太子和皇帝分住在工字的两条横上，霍顿·斯图亚特此时便是穿过蜿蜒的回廊，去找他的父亲。树荫点点落在他肩上，而他的视线落在远处牵着一只雪白萨摩耶的青年身上。

　　那只萨摩耶名叫棉花糖，是皇后的爱宠。它活泼极了，把纤细瘦长的少年扯地东倒西歪。说不清是人遛狗，还是狗遛人。霍顿蹙眉，远远喊了一声：“霍森。”话音刚落，一人一狗同时回头。萨摩“呜呜”叫，吐着舌头暴风旋转尾巴毫不矜持地扭屁股冲过来；少年紧随其后，叫了一声“哥哥”便也跟着扑过来。

　　霍顿一回家便在屋里关了两天，除了送餐的阿姨谁都还没见过，无怪他家的狗和家中的弟弟见到他那么惊喜。

　　狗子和人扑到近前，都矜持且有礼的顿住了。霍顿摸了摸狗头，又单手搂了下弟弟的肩：“父亲在书房吗？”霍森点点头，反问：“哥哥忙完了吗，接下来的半个月假期都在家吗？晚上来和母亲一起吃饭吗？她想你了……”

　　斯图亚特帝国有两位皇子，太子霍顿，二皇子霍森。前者是皇后所生，十九岁，后者并非皇后亲生，乃是四年前才寻回的沧海遗珠。其生母早亡，这几年一直由皇后教养，如今十六岁。

　　帝后结婚二十年，皇帝却有一个十六岁的非婚生儿子，着实不是什么光鲜的设定。

　　霍顿才得知了自己凭空有了个未婚夫的噩耗，扭头又看见自己的便宜弟弟，内心不可谓不复杂。他把狗绳攥在自己手里，一本正经：“我等会就去母后那儿，接下来半月也都在家。你作业做完了么，没做完把棉花糖交给我，你赶紧写作业去。”

　　即将面临大学入学考试的霍森遭受重击，苦着脸跑走了。

　　霍顿嫌他跑得慢：“模拟卷都做完了吗，要不要我再给你买几套新的？”霍森这回跑得比棉花糖还要快。

　　霍顿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转眼又由作业想到了什么，笑不出来了。他想起了他那个狠心薄情的初恋，一个风姿卓绝的语文老师。一朵荒凉小星球上开出来的美丽的花。

　　准确地说不算是初恋，只能算是初次暗恋对象。因为他的示爱从未被接受，就连当年寄出去的情书，也被当成用红笔批改了错别字并打上分数寄回来了。分数下边还有两道横线，妥妥的被当成作文批阅无疑。

　　他们的相遇起于四年前虫潮终结之时。往年的虫潮都由斯图亚特和哈布斯帝国的两位皇帝担任统帅，那次很不凑巧，斯图亚特皇帝中途受伤，不得不撤出前线修养。于是年仅十五岁的太子代替皇帝的位置，做了联盟的刀。

　　这把刀和能做他叔叔的哈布斯皇帝一起拟定了作战计划，并率军将虫族女王赶到了无人区的叠云层中间。

　　所谓叠云层，乃是宇宙中最神秘的角落。那里密集分布一些飞盘状的巨大漩涡，外表看去如同层层叠叠的星云，因此而得名。然而众所周知星球之间会互相吸引，没有两个星体能如叠云层内的星球一样密集分布而不相撞。

　　人们有意探索，然而所有的设备一靠近叠云层就会被吸入消失。

　　人们又猜想那是无所不吞的黑洞，然而叠云层的对外吸引范围远不如黑洞广，一部分装置甚至会在进入叠云层后再次现世，以扭曲的形态出现在风马牛不相及的场所。

　　久而久之没人敢轻易靠近叠云层，只把他们作为科研项目研究，或者当做危险程度小于黑洞的大型废弃物处理场。

　　盟军当年无法杀死无限繁殖能力的虫族女王，便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驱逐她。当时的备选场所有两个，一个是黑洞，靠近它需要将上万军人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另外一个是相对温和的叠云层，女王有可能从那里逃逸，但是联盟军人所承担的风险也能大大缩小。

　　联盟的七个皇帝共同表决主张后者。斯图亚特和哈布斯则身先士卒完成了这个壮举。要是他所在的星舰不在最后一刻爆炸，气流也没有将他冲入叠云层之中，就更完美了。

　　十五岁的斯图亚特太子被卷入叠云之中，最后一刻听到的是威廉上将的声音：“永别了，霍顿太子。”

　　威廉上将，斯图亚特帝国七大上将之一。他还有一个身份，霍森二皇子的舅舅，二皇子认祖归宗之前的监护人。霍顿在替父上战场的前夜得知了自己有个弟弟，大约是皇帝以为自己重伤将死，向自己的妻子儿子坦诚了私生子的存在。他希望自己的大儿子登基后，能扶助自己的小儿子。

　　为了稳固自己两个素未谋面儿子的兄弟情，或者说为了保护自己的小儿子，威廉上将被重用了。

　　霍顿进入叠云层的一瞬间心都是冷的：父亲，你这何止是要抬举威廉保护你的私生子，你这是想让我给你的私生子让位呀。

　　叠云层没有将他磨成粉末，而是将他传送到了兰特星系。代价是身体缩小到了十二岁左右的模样，并且皮肤被不明光线辐射发生变异，由原先的白皮肤，变成了小黑皮。

　　十分像一个战争难民。

　　霍顿力竭地摊平在蓝星的草坪中，抬手看看自己缩小的手掌，联想那些以扭曲形态现世的探索设备，心中大约明白了探索叠云层奥秘的关键：那是一个可以扭曲时间与空间的存在。

　　他身心俱疲，父亲在他心中的伟岸形象一夜崩塌，连同过往十多年孜孜不倦追求的理想也轰然倒塌了。他不再想做斯图亚特的太子，也不再奔波在成为联盟的守护神的道路上。

　　他不想知道过往的岁月真相如何，也不愿追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如何的藏污纳垢。斯图亚特太子头顶是兰特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炮火的痕迹；身下是郁郁葱葱的草坪，犹如每个被军队庇护周全的安乐园。

　　他曾经雄心壮志要为星际的每一个人民而战，战争平息后，他却像个普通人家的少年一般在他守卫过的土地上自暴自弃起来。

　　少年的心崩塌起来就是这样海啸一般。

　　只是这海啸之中，不曾想会有一海妖踏歌而来。

　　那海妖被一帮七八岁的小孩牵着走来，单膝跪在了霍森身前，用充满担忧担忧的目光注视着他，身影占据了霍森目之所及的半个世界。那一刻少年霍顿的眼中除了光明，便是这个陌生的男人。

　　说是男人，其实也不大，看着也就十八.九的样子。霍顿被海妖抱着去看医生，又被背回对方家。最初发现他在草坪中动弹不得的那群小鬼一口一个“顾老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也叫霍顿知道了海妖是何许人也。顾成蹊，兰特星系蓝星小学的实习老师，一位刚刚上大学的学生。

　　很难想象那样的容貌会埋没在这般荒凉的星球，甘心做一个小学语文老师。

　　海妖顾成蹊是少年霍顿十五年人生中所见到的人中最好看的一个。他有俊挺的双眉，生就一双温柔多情的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尾处落下阴影，平添一份柔和秀丽。鼻梁高挺，双唇饱满，下巴秀气。

　　海妖的身量并不如何高大，但不失韧性与力量感，每一段肌理的线条都恰到好处，每一次转身回眸都是一幅画。

　　霍顿骤逢大难，是一只死不开口也不愿动弹的废太子，美色也不能叫他多加注意，自然也不能叫他开口。

　　于是顾老师单方面认定这是一个被战事吓破了胆的十二岁小孩子，每天都用充满父爱的眼神洗礼他，用春风化雨的姿态照顾他。蓝星居民委员会不收容非兰特籍的孤儿，他便供这不说话的小破孩子吃穿住行。不出一个月，便穷得只能喝粥了。

　　霍顿这时才说了着陆蓝星后的第一句话：“你这么穷吗？”

　　身为七大星系最富有的兰特星系的皇储，霍顿太子从来不知道原来大米这么贵。顾老师羞耻地点点头。他母亲去世多年，留下的遗产只够他衣食无忧到十八岁，他上大学的钱都是靠勤工俭学和以及奖学金凑出来的。

　　霍顿太子在海妖家住得安逸，便主动提出要出去打工补贴家用，被海妖一顿批评：少年人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我给你买的辅导书快到了，你好好预习，明年我给你送去念中学……

　　霍顿太子默不作声展示了自己的军官证，中学毕业证，并取出来他初来时穿的军装。虽然叠云层漂泊之旅在上头留下了几个破洞，但还是依稀可见斯图亚特军徽的印记。

　　顾老师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该天杀的斯图亚特帝国竟然让十二岁的孩子早早辍学参军。这上头一排星，是不到十岁就入伍了才攒这么多吧……

　　顾老师疑惑起来：“你思路很清晰交流也很顺畅的样子，智脑也没损坏，怎么不叫你母国接你回去？”

　　立志要当一个废猫，并与皇室一刀两断的霍顿太子：……

　　当即又变回那副创伤后遗症的模样，可怜兮兮：家中兄弟阋墙，父亲不慈，我流落在此便是拜兄弟所赐。如今身无分文，不能归去也不愿归去。

　　顾老师轻易被哄骗，泪眼汪汪，老母鸡庇护小鸡一样把小黑孩搂起，赌咒发誓要照顾这小可怜。

　　小可怜经过抗争获得了打零工改善家里伙食的权利。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霍顿便不贪恋海妖家的欢愉了。随着斯图亚特帝国的消息一条条传来，他变得闷闷不乐起来。霍顿太子提出“我为什么不快乐”的灵魂拷问之时，那位立誓要照顾他的漂亮海妖正拿个小板凳坐在他身后，哼哧哼哧为太子爷搓背。

　　顾老师对小黑孩家的豪门恩怨揣摩了个大概，也听小孩讲过他参军时的壮志雄心，更隐约听他提过，家中还是有人在盼望他回归的。心里明白这孩子的牵挂大约是提上了心头。他并不好随意开口指摘人家的家务事，便带着小孩来到屋顶，借着月色的掩饰敞开心扉说起自己家的往事来。

　　他向小孩提及自己的家人，自己的职业，以及理想。

　　在家人的满腔爱意下长大的孩子，这三样都会是共通的。顾成蹊成为老师的初衷格外简单：为了迎合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期盼。

　　他早逝的母亲背负单亲妈妈的身份，在养育他的过程中不可避免遭到了不便与流言攻击。世上的善与恶从来不能完全剥离。在遭遇刻薄的时候，自然也会响起为他们说话的声音。

　　善意对待他们的人有许多，其中有一些是顾成蹊的老师。老师会阻止孩子们的玩笑，不叫他们随意说出“你没有爸爸”之类的天真而残忍的话。出于职业道德，或者是出于最单纯的对自己种族幼崽的关怀。

　　他的母亲要他成为一个拥有较高社会评价的人，叫他不受轻辱；要他成为一个拥有稳定的生活和工作的人，要他不必飘零彷徨；要他成为一个能帮助别人的人，就像那些曾向他们伸出援手的人一样。

　　于是顾成蹊在中学时便决定以后要念师范。

　　他的母亲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存了可以供养他到十八岁的钱，走的时候并不多么担忧自己的儿子未来如何，只是有些可惜没有见到他结婚生子而已。

　　“我的母亲去世地早，但她尽她所能引导我，教育我，为我的未来谋虑。”顾成蹊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小黑孩身上，“我后半生还将继续当老师，半是无愧于她对我的期望教导，半是无愧于我自己的理想与事业。”

　　“人生在世，若是抛下理想，忘却了爱你的人，生活便没有什么奔头了。”

　　霍顿太子偎进了顾成蹊怀里，心跳罕见地隆隆起来，眼眶有些热，近来听闻的消息更是一桩桩浮现在心头：威廉上将一家被弹劾受贿鬻爵，买卖军衔，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驱逐出斯图亚特；皇帝拖着病躯接连拜访七大星系，请求各国帮助寻找消失不见的儿子；皇后日夜痛苦，瘦了好大一圈；斯图亚特的民众们在星网上四处散播他失踪的新闻，希望能看到太子生还的希望……

　　霍顿太子失踪的风暴越来越大，小黑孩最后还是拿了海妖先生的实习工资，买了张飞船票回国了。

　　登机的时刻，他亲吻做成纪念币模样的船票，目光望向斯图亚特帝国所在的方向：我回来了，我的爱。

　　又回望了海妖先生一眼：暂别了，我的……爱。

　　记忆又切换到他求婚却被海妖先生拒绝羞辱的片段。四年之后，已经长成了十九岁标志青年的太子爷哼笑一声，对那份青涩少年的爱意嗤之以鼻：切，不嫁我就不嫁我，谁稀罕，你以为我还惦记你呢，我一点头就能娶来比你显贵百倍的美人……

　　书房的门被推开，斯图亚特皇帝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霍顿冲自己的父皇行了个军礼，站正，口嫌体正直道：“父亲，我不同意和哈尼·兰特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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