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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朋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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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一辈子的朋友
怒气和杀意,犹如烧开了的水般,翻滚出来。
污言秽语令巴萨整个人气息骤变,一改之前单纯温良的笑容,变得狰狞而狠厉。他站起来走到玫琳的面前,挡住刻薄的侮辱、无理的谩骂,刻骨的仇恨与厌恶明明白白印在他的脸上。令人感到陌生,却又莫名的熟悉。同类的味道。
来人口中不停蹦出各种难听的语句,态度傲慢,口吻恶毒,唾骂漫天飞舞。
巴萨紧紧捏住拳头,修长的身形压抑地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明明已经避开你们了……你们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找过来……”巴萨手臂发抖,拳头颤动,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你们到底是不肯放过……非要有一方死掉才能罢休……”巴萨垂着脑袋,嘴唇嗫嚅,恨意自他周身散发,强烈得令人心惊。
“你们这两个下贱的狗杂种根本就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们的存在只给家族摸黑,贱女人……”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男人还在继续谩骂。
“滚出去……”巴萨的胸前突然开始剧烈地起伏,“滚出去……”嘶哑的声音如同地狱遥远的低吼。
“你们……都给我滚出我的屋子————!!!”终于咆哮开来。
短短的一瞬间,恶意的念压,随着嘶吼从巴萨身上飚射而出!
不会念的普通人如果毫无防备的对上带有恶意的念,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口吐污言的褐发男人一脸惊恐地跌坐在地,倒疏的大背头滑下两绺乱发,他两手撑着地板,脚踩地面不断地打滑又不断想要支撑站起;长发女人扶着门框两腿打颤,鲜红的指甲紧紧扣住门框,木门上的刺将她细嫩的指甲劈裂流血,她却浑然不知。两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神情震惊,在最快的时间里掏出枪支紧紧对着巴萨,冷汗顺着太阳穴缓缓滑下。
一时间谁都没有动作。
“你,你……”拼命深吸了好几大口气,地上的褐发男人终于被从后面赶来的保镖扶起,不知是生气还是丢脸,脸色胀得通红。
无能的人总喜欢用暴力来掩饰自己的懦弱,这个男人也不例外。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教训这个小子!!”
没有激烈的枪战,没有发光的念和绚烂的毒,本该是毫无趣味的战斗,却因为巴萨不停的上串下跳一次次被人重拳打倒、又一次次跟没事人似的爬起来拍拍衣服继续战斗,而显得极其喜感。
很明显巴萨没有经过专门的格斗训练,可躲避危险和逃跑却是身体的本能,他并没有主动出击,而是不停的迅速躲避,可即使是这样,对上几个打配合战的保镖他仍旧相当吃亏。
然而有趣就有趣在,虽然巴萨看起来被人揍得挺惨,可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攻击,他每次都能在被打倒的下一秒化身不死小强,顽强地战起来,还欠抽地念叨“怎么没用力啊”继续冲上去挨揍。
念的防护作用可见一般。
看着这样的巴萨,莱利雅有些哭笑不得,她将视线转向金,却见金一脸兴奋直勾勾盯着巴萨,灯光照耀下的黑色眼眸里,带着些许狂热和渴望?!
喂喂金你要爬墙了吗?你这么快就从西索这个墙头爬上巴萨的床了吗不带这样迅速的喂!
莱利雅刚准备出声吐槽,却见虫子爬近了玫琳的身边。
“唰——”
匕首破空。
来人的脖子上突现一抹清晰的血痕,一名黑衣保镖被刀尖强制定在原处,丝毫不敢动弹。
“玫琳姐!”巴萨发现了这边的情况,想要赶过来却被一个强力的横踢踢飞,撞翻了衣柜被压在其下。
“碰!碰碰!!”
金再也没有看戏,迅速冲过去,准确地踢断几个和巴萨对战的黑衣保镖的腿骨,下脚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莱利雅看得眉头一扬。
“我没叫你们动手。”玫琳握着茶杯,茶烟袅袅,淡淡道。
金和莱利雅一顿。
“我们是朋友!”金径自搬起了大衣柜,把巴萨扶了起来,声音有力,仿佛是天经地义世间真理。
……这家伙又在耍帅了。莱利雅笑得灿烂。
不多时,另一批人赶到。
一个身着深色笔挺西装、身形挺拔气度不凡的男人在众人的退让中走进来。
“大哥,那个……”之前气焰嚣张的褐发男人此时退到一边,头发散乱,低着头有些畏缩。
男人漠然扫他一眼,随即踏步上前,停下,对玫琳露出了可以称之为亲切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未免显得太过公式化:“玫琳小姐。”
他又将视线移向巴萨:“五弟。”
“不必了!”巴萨立即回绝,“我担当不起。”他表情嫌恶。
“是奇奈啊。你怎么有空来了?”玫琳露出母亲般的温柔微笑,指指身边的榻榻米,“坐。”
男人跪坐下来,一丝不苟。
“父亲最近生病住院,很想念您还有五弟,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将您接回去……”
“不会的!我们绝对不会回去!!”巴萨猛地大吼,打断男人的说辞。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事,他脸色难看得就差没有动手杀人。
“……”男人并没有回答,而是看着玫琳。
玫琳笑得越发温柔,“我一向是个宠爱孩子的母亲,所以抱歉。”
“是么……既然这样,那么告辞了。”没有多余的话语,男人优雅地欠身。起身朝门外走,在门口给低头噤声的褐发男人以警告的一瞥,“带他们走。”便消失在夜色里。
……
一大清早,精神倍好。
“生发剂!生发剂!!‘伟哥’牌生发剂绝对的童叟无欺~~————!!!”
一大早巴萨就推着手推车在前面高声吆喝,手推车上还牵了两根绳子,分别绑在金和莱利雅身上,拖着他们一同吆喝。
金觉得有趣也一同吆喝,他嗓门也并不比巴萨的弱上多少,两个人的声音叠加起来,那穿透力成四倍的增加。
莱利雅捂着脑袋跟在他们后面,只想装作不认识这两人。奈何来去的眼光都盯在她身上的绳子上,那新奇诡异的笑意……莱利雅一阵小跑赶忙跑到推车身边,低垂着脑袋。神呐,这丢脸真是丢到家了!混蛋金都是他偏要说要玩……
“看一看瞧一瞧~走过的路过的都不要错过~‘伟哥’牌生发剂,绝对的好品牌,用一瓶,长十厘米,用两瓶,长二十厘米——”金和巴萨卖力地吆喝。
“大姐姐,你今天用了几瓶?”又是昨天的那个小女孩,她笑得甜甜跑到莱利雅跟前,明亮的大眼睛快活地眨着眼。
“……”莱利雅很想说你认错人了。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一大早被巴萨强行从被窝里拖出来,刷牙洗脸咬两片面包就奔出门卖自产自销的生发水。也不知巴萨从哪里搞来这么些乱七八糟的配方,成天捣鼓那些东西,到第二天早上便拖着人陪他去卖。
午饭后,金总是喜欢一个人跑到海边的石窟里,修炼创造自己独有的招数,他最近似乎渐渐有了头绪,除了早晨和晚上,基本见不着他人影。
一方面为了不打扰金,另一方面也深受流星街里克雷拉对战敌人那直接原始的打法影响,莱利雅再次觉得自己的基本功严重不足,开始了新一轮的强化训练。
明明目的地叙利亚马拉大森林就在西边,可金和莱利雅都十分默契的没有提出离开,一直死皮赖脸蹭住在巴萨和玫琳的家里。
玫琳对此倒是十分欢欣,屡屡揪住巴萨要他学习两个小鬼独立自主的能力。
莱利雅还曾建议巴萨进一步研究自己的念力,提议他去参加猎人考试。
可谁知巴萨竟然一脸茫然地问:“猎人考试?那是个什么东西?”巴萨眨着眼睛的样子纯洁到让人想犯罪。
……沉默过后。
“喂你到底是哪个深山老林里冒出来的啊?连金这种处在原始社会的家伙都知道猎人协会的存在,你竟然告诉我说你不知道?!!”莱利雅激动得想掀桌。
“……”金。←原始人。
晚饭过后,四个人如平常一样,带上毛巾、香皂去镇上的大澡堂泡澡。
一个[汤]字的白色帘子下方,绣了一个小小的红色“女”字。
有人穿着浴巾端着盆子,说说笑笑撩开帘子,一走进去就被白茫茫的雾气淹没,再也看不清身形。
池子里雾气氤氲蒸腾,白茫茫一片,水温恰恰好,把一个个人肉饺煮得跟起锅的水晶虾。
莱利雅和玫琳一起躺靠在大池的边缘。水波热浪偶尔起伏荡漾,热气蒸腾得人懒洋洋的提不起一丝力气,莱利雅感受着温柔的水抚过皮肤,一圈一圈的水荡漾得淹没鼻子,又露出嘴唇,再往上,一不小心没到了脑门。
“啊呼~!——”莱利雅猛的从水里扎出来,呼呼大吐了几口气,又猛吸了几口。哎呀刚才实在是太舒服了,连呼吸都懒得呼吸了,差点没一口憋死在里面!怪不得这么多人都喜欢来大澡堂泡澡呢,她四处看。
“雅雅酱~~”玫琳突然凑近,一把抱住莱利雅,柔软的胸脯抵在她的后背。
莱利雅一僵,被大杀器击中,HP值哗哗往下降,眼看有望突破史上最低点。
“舒服么?~~”
“嗯嗯。”狂点头。
“那让姐姐更疼爱你好不好呀~~~”
莱利雅略一犹豫。玫琳便整个人都扑了上来,登时两人闹成一团,惊起一片片水花,阵阵尖叫。
闹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平息下来。
玫琳靠在池边,突然安静得有些奇怪。
莱利雅不明所以地瞧她两眼,心想哲人说得对,女人果然是善变。
“雅雅酱~昂……”那声音刻意拔高了,却依旧显得落寞低沉。
察觉到异样,莱利雅又多看她两眼。
“嗯?”
可是等了许久许久,却不见人回答。
就在莱利雅以为她或许已经低着头睡着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低咽的啜泣。
心中一惊,有些慌张。她猛的从水里站了起来,正对着玫琳低头看她埋下的脸。
抽泣,抽气。
一声声扣在人心里。
“雅雅酱,雅雅酱~呜……”玫琳低着头抹眼泪,口中喊她的名字。
莱利雅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什么每个人难过哭泣的时候都喜欢喊她的名字?可她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是金在这里就好了。如果是金在这里,一定有办法能安慰人,能让她们破涕而笑。可自己只是个笨蛋,什么都做不到……
莱利雅睁大眼睛不知道玫琳为什么会哭,甚至连“你怎么了?”这四个字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可怎么这会儿就突然这么难过?为什么?……
玫琳也知道自己这样子吓到人了,她捂住额头将散落在额前的湿发捋到脑后,扬起笑脸,嘴唇抽动。
然后莱利雅听到了让她一直到许多许多年以后,也依旧清晰地记得的一句话:
“可不可以请你们……永远都不要丢弃他,永远不要放弃他……巴萨是个好孩子,你们永远不要让他孤单,一辈子都做他的朋友,好不好?……”
这句话在莱利雅的脑海里刻了一辈子,一直到死都无法忘怀。
莱利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的那间澡堂,她只知道自己朦朦胧胧穿了衣服往外走,玫琳还笑着拉住她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然后连招呼都没和金打,飞一般踩踏上了一间高高的屋顶,在氤氲朦胧的夜色下疾驰。
夜凉如水,冷风刮着脸颊微微刺痛,一颗焦躁不安的心更加悸动。
如果是金,想必会毫不犹豫地笑着回答:“我们早就是朋友了!”……吧?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觉得重有千钧,压迫在喉咙口怎么都说不出口。闷生生的痛,痛到眼睛酸胀,胸口鼓胀。
莱利雅渐渐停了下来,小步小步走在高高的屋顶之上。也不知走到了镇上的哪个地方,她一向不太有方向感。
默默低头走着,突然停下。
如果是金,一定会毫不在意。
这么简单的问题,根本不必多想……
简简单单就做朋友,是多么的轻松自在。
可是是朋友就要背负上对方的喜怒哀乐,就像亚兹莉有了危险和难过,大伙儿就要全力以赴;就好比去流星街前把毫无关系的诺瑞弗拉过来充当战力,他丝毫都没有犹豫和拒绝……有那么多的危险和麻烦,怎么能就这么轻松惬意的答应?怎么就连多问一句交换的物品和代价都没有就匆匆赶来?……朋友这种东西如果是这样毫无顾虑、生死相交的关系,那不是应该越少越好?……
可莱利雅又觉得吃了人家的东西住了人家的家里,这么多天叨扰别人,如果连一个吝啬的朋友都不予给予,是不是太过不近人情、缺乏血性?
她有些拿捏不准,越来越不知道从前的自己到底是如何和人交往,这个世界的准则是否真的适合那边。
以前她只知道,一定要保持自我,无论在流星街有多少危险多么艰难扭曲病态,也一定要相信世间拥有美好,因为自己曾经见过,它就确实存在。等到后来离开流星街了,遇上莫兰德夫妇、依妲、克雷拉和尼特罗,金和杜恩……他们都对自己多有关照,印证着差点就在流星街动摇摧毁的信念。
可在这个世界呆的越久,有关那个世界的东西也就变得越模糊。那边的印象到现在几乎只剩下:和平,美好,温柔,有家人关爱,日子平淡无争……其他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再真切。
莱利雅突然惊恐地发觉:像这样子离开猎人世界、回到地球的家,自己真的没有问题吗?……
血腥味,在这个时候,顺着风,淡淡地飘散过来。
方才平复下的情绪,又突然被刺激得不断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