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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番外·秋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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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三年,冬,大寒。
白雪皑皑,长宁城银装素裹,皓然一色,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
天寒地冻,路上行人都缩着脖子,裹紧御寒的衣物,加快脚下的进程。
“吴伯,马车可以快一点,反正是一副破落身子,受点儿颠簸也多不了什么影响。”
“哎哟我的爷啊,您瞎说什么呢,什么破落身子,我瞧着您的精神气可是比前些日子好太多了,想是过不久就能痊愈了,呵呵。”
“不过呢,还是得注意着些,我要是真听您的啊,何夕那丫头非得拆了我这把老骨头不可!”
“您且放宽心,萧家离咱们很近,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咱们就能到了,啊。”
秋邢叹息一声,对于马车龟速移动的速度无可奈何。
他其实挺想看看白雪的,可惜马车捂的密不透风,严严实实,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这些日子的精神头确实好了很多,晕倒的次数也有所减少。
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如今的他咳嗽一下胸腔中便血气翻涌,直至昨日,终于呕出了鲜血。
如今,不过是他大限将至的前兆。
何夕应该是看出来了吧,所以才会突然提出要提前过年,邀请他去家中做客。
雪下成什么样了呢,是否同那年一样纷纷扬扬漫天飘零?也如那年一样冰冷刺骨……秋邢清透明亮的眼变得迷蒙悠远起来。
“爷,到了。”吴伯驱使马车停下来。
还没下车,就能听到何夕高昂的声音:“笨蛋萧良,昨儿就让你早些准备着了,偏不听我的!”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哪里用得着你像守老妈子一样守着我。”
“不管你了,我去接秋邢了,不许跟着我!”
“夕儿,你小心些啊,当心滑倒了,不要乱跑!”萧良手忙脚乱的摆放过年用的干果点心,又担心何夕一不留神又不见踪影了。
还好秋邢已经到了,他只追到门口便追到了人。
“秋邢,你来了啊!”何夕欢喜的上前迎接秋邢,见秋邢虽然上上下下包的严严实实,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却因为他执意要帮着吴伯提礼物,一手暴露在冰天雪地里。
何夕赶紧跑到秋邢边上,取走他手里的礼物放到一边,牵住他的手捂着哈了两口气:“你我哪里还用得着讲究这些,仔细把手给冻坏了。”
“赶紧进屋里去,免得把你冻坏了我怕有人会埋怨我!”
秋邢以为何夕说的是吴伯,笑笑道:“放心,我皮厚实着呢,抗冻!”
“倒是你……”
萧良见何夕一直牵着秋邢的手进了大门,还无视掉了他,心里酸的直冒泡泡。
男女有别的道理这个病歪歪的公子哥儿不懂的吗?也不知道他家夕儿是看中了这个病公子哪儿点,对秋邢比对亲弟弟和他这个相公还好!
萧良生气、吃醋,却又无可奈何,谁让他欠了这个病公子天大的人情呢?
萧良只能认命的忙碌何夕安排给他的事儿,再时不时用幽怨的眼神瞅一眼秋邢。
好在他家夕儿向他保证过只是把秋邢当亲人当朋友,没有一丝男女之情,否则就是天大的人情他也得胖揍那病公子一顿!
感受到来自萧良的怨念,秋邢噗的一下笑出声:“噗~你这样逗他真的好吗?”
何夕翻翻白眼不以为意的道:“都做的这么明显了,还看不明白,只能怪他自己笨喽,怨不得我,嘿嘿!”
“来,快快坐下,汤婆子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保管冻不着你。”何夕拉着秋邢坐在了铺的厚厚的炕榻上。
“今日我和萧良只各请了一个相熟的朋友,到时候咱们几个人喝喝酒说说话,不至于冷清,也不会太闹腾。”知道秋邢喜静,何夕并没有请太多人过年。
“嗯,好。”秋邢淡笑,他的确不喜欢与生人打交道,何夕替他考虑的很周到,只是一个生人的话也还好。
“前几日我便让萧良通知他的生哥了,只是那人好像有什么事,路上可能会耽搁,要是晌午还赶不到,咱们先开席便是!”
“无妨,你知我饮食一向清淡,所食也不多。”
何夕叹口气:“你呀,都快瘦成皮包骨头了,不多吃些怎么能行!”
“今天我可是会亲自下厨,到时候你不吃完一碗米饭,我可不依!”
秋邢浅笑:“好,依你。”
这时豆包迈着长高了些的小短腿,穿着新棉袄跑了进来,本来想先完成自己的任务的。
见到秋邢,决定先向他喜欢的看着冷冰冰,其实热心肠的秋邢叔叔打招呼。
于是礼貌又软糯的喊了一声:“秋邢叔叔,新年好!”
“嗯,豆包乖。”见到充满活力又乖巧的豆包,秋邢眼里都是笑意,将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递给豆包。
“谢谢秋邢叔叔,豆包可喜欢秋邢叔叔了,叔叔要常来豆包家哦!”豆包礼貌的接过压岁钱,扬起大大的笑脸。
“哟,有了叔叔就忘了娘亲了啊?”何夕故意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
“嘻嘻,娘亲也新年好,越长越漂亮!”豆包露着大白牙。
“嗯,这才乖!”何夕扬起嘴角,将准备好的压岁钱递给豆包。
换作以前她是不敢想自己能和小孩子和平共处的,之前萧良向她交代说,豆包并不是他的亲骨肉,是他恩人的孩子。
可惜的是他的恩人去世了,豆包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因此萧良将尚在襁褓中的豆包带回了柳树村,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扶养。
何夕也挺心疼豆包的身世的,比起豆包,她起码还感受过父母和家人疼爱,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做的怎么样。
但何夕和萧良商量好了,不会告诉豆包他的身世,她也会努力做一个合格的母亲,教养豆包长大。
“嘻嘻,谢谢娘亲!”得了两个大红包,豆包周身都是欢喜,小心的把红包揣进自己的小兜兜里。
等他再攒一些钱,就能给娘亲买个漂亮簪子了!
“喔,对了娘亲,爹爹说木生叔叔就快到了,让你去灶间帮他的忙!”豆包想起萧良交代给他的正事。
何夕撇撇嘴,那个笨蛋醋坛子,哪里是让她去帮什么忙啊,就是想打断她和秋邢说话而已。
“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你先去找吴爷爷玩吧!”
“嗯嗯,豆包知道啦,豆包也可喜欢和吴爷爷玩了!”豆包说话的时候就跑没了影。
“呵呵,果然是小屁孩,就是好哄。”何夕笑看秋邢,却发现秋邢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何夕,萧良的朋友,是叫木生吗?”秋邢的声音有些不平稳。
“是的,叫木生。”何夕不忍心看着秋邢这样,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咳、咳咳咳……”秋邢突然猛烈咳嗽了一阵。
“咳、何夕,我突然觉得身子很不舒服,得先回合香阁了,咱们改日再聚。”秋邢说话的同时就下了软榻,脚步踉跄了一下,却走得匆忙。
“秋邢!”见到秋邢这般反应,何夕发现自己是真的做错了,连忙追了上去。
“秋邢,你要不先歇会儿再走,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我实在是担心你的身体。”何夕追上前拉住秋邢的手臂。
“不用了,我可以的,帮我把吴伯找来吧。”秋邢轻轻拂开何夕的手,声音透着疏离。
秋邢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也不应这般对何夕。
也许是巧合吧,可他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想听到,即便只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
“好,我这就去喊吴伯,天气冷,你就呆在屋子里先别出去!”怕秋邢身体撑不住,何夕劝说道。
“嗯。”
等何夕走了,秋邢却是片刻都没有停留,他心中不安,他需要尽快离开。
可偏偏你不想碰见某个人,就偏偏会遇见他!
“萧良小子,大哥到了,还不快出来帮忙搬年货!”
是他,果然是他!
秋邢觉得自己心跳加快,呼吸变得不顺。
没事,没事,他发现不了你,秋邢给自己打气。
还好她如来时一样,捂的严严实实,也已经出了萧家,那个人不可能发现她。
秋邢动作极为微小的着自家的马车走去。
而另一个一身风霜的男人身体也早已经僵硬了,是她,他的小东西……
木生不敢回过头,怕自己刚才见到的只是幻像。
他会吓到她吗?她会恨自己吗?或者说她已经不认识他了?
木生心里设想着各种问题,却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再次在自己面前离开。
木生僵硬的、害怕的转过身,看到的却是秋邢摇摇欲坠的身体:“秋心!”
木生惊呼一声,稳稳接住了秋心。
秋邢额头渗着冷汗,却并没有晕过去:“放开。”
入耳的是完全陌生的,清浅的少年之声,木生却是知道自己不可能认错,即便他的小东西声音发生了变化,也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也是因为这双眼,这双灵气逼人澄澈的眼,让他肯定自己不可能认错。
“对不起……对不起小东西……”木生紧紧抱着秋心,声音哽咽,可他清楚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无法取得秋心的原谅。
秋邢皱了皱眉,又舒缓开来:“我乏了。”秋邢的声音很淡,淡到都几乎察觉不到她的气息。
“你放开她吧!”何夕红着眼眶,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明明知道秋心无法原谅那个人,她还偏偏要安排他们见面。
萧良则是不可思异且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木生大哥有断袖之癖?不可能啊,大哥对嫂子那般钟情!
不忍秋心受风寒之冻,木生放开了秋心,却是立刻换了动作打横抱起了她:“我带你回家。”
她的脉息怎么会这般薄弱,薄弱到几乎探察不到,他的小东西到底经历了什么。
木生心中悔恨万般,心脏抽痛不已,以后,以后他绝不会再让小东西受一丝一毫的苦!
秋心连嘴角都懒得牵动,家,哪里会是她的家呢?
“送她回合香阁吧。”不知道木生要带秋心去哪里,担心秋心身体撑不住,何夕拦住了木生。
合香阁?知道他最不喜欢胭脂水粉香料一类的东西,她便开了那样一个阁楼。
邢爷,秋邢,秋心,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原来她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好。”虽然很想把秋心带回京城,找最好的太医诊治,但木生不忍秋心再受半分颠簸,他派人把太医抓过来便是!
回合香阁的路上秋心昏睡了过去,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木生也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等秋心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近乎到了弥留之际,但她的眼神依旧明亮。
“谈谈吧。”睁眼看到的是胡子拉碴的木生,秋心没有太大的反应。
“好。”
…………
秋心说,她认识木生,却不认识武孟生武大将军。
木生说,是他欠了秋心,他要用生生世世来偿还。
何夕最后只听到了秋心笑了笑说,你欠了我,可我却欠着别人,欠了好多好多,不知道要怎么还。
秋心又睡着了,睡了好久好久,木生最后带走了秋心,带走了小木人,不知去往了何方。
秋心消失的那天,何夕也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衣着白裘,罩着斗篷,站在合香阁外伫立不前。
大雪飘零,那人任白雪落在头顶,如雕塑般与雪色融为一体。
雪停,风过,那人终打马而去,何夕看见斗篷掀起的一角,那人狭长的凤眸下,泪痣处似有晶莹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