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欢集》五湖烟水散人

11、暗香

　　梅花千顷，簌簌飘落。
　　一袭青衫影，一声幽然叹。
　　忽一个宛若莺啭的娇声依依道，“公子所为何事？”
　　少年道，“只叹无佳句。”
　　少女奇道，“要那个做什么？”
　　少年见少女超尘拔世，孤清如梅，殊不知言语如此多娇，便如一笺空文，不免好笑。
　　不过倒也天真赤诚，至少无甚虚言。
　　他缓缓转眸。她娇靥灿放，映着轻烟淡粉，梅花疏影，嫣然如画。
　　人似梅花，梅花似人。
　　少年拱手笑道，“在下林逋，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秋波一流盼之间，烟霞衫子风中流荡，一段暗香萦绕身畔。
　　他悄然移步，如是梅花点点，覆在地上交叠的一双人影之上。
　　他与她清谈诗文，纵横捭阖。
　　她低头一笑。
　　他微微蹙眉，“笑什么？”
　　她笑盈盈的道，“笑林大哥，是个呆鹅。”
　　林逋笑道，“我是呆鹅，那你岂不是嫦娥？”
　　少女轻颦薄怒，点点寒梅从袖中簌簌飘落，万点之下，韶龄少女翩翩而立。
　　“你经常说这样的话吗？”
　　疏风清寒。
　　一缕一缕暗香，悄然染鬓。
　　眉梢亦多了一缕暗香流淌。
　　林逋奇道，“这位姑娘莫非认识我林逋不成？”
　　少女玉颊上浮起嫣然红晕，妙目带涩，流光徘徊，似乎进了另一个诗情画意的世界，“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语声万转千回，情丝无尽婉转。
　　林逋愕然，“你说什么？”
　　少女语声愈式微，“月黄昏……”
　　林逋心中暗暗纳罕，“为何她所言竟像我前生说过一般。”
　　一片飞花落在掌心。
　　雪映似血梅花，两般惊心动魄。
　　林逋扬声道，“我就要进京赶考啦，没工夫跟你这初见的无聊女子多言。”
　　少女笑道，“无聊的很。”
　　林逋笑道，“我看你是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吧。”
　　如是林逋子曰诗云，少女用伏羲八卦理解政治课本，一边“哈哈哈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是呆鹅”
　　林逋一执衫袖，满襟烟霞色。
　　“你在干嘛？”
　　“这个问题我还要问你呢！你在干嘛？”
　　“我在看四书五经”
　　“我在看矛盾”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什么？什么老掉牙的？”
　　“考试要考的你懂不懂？”
　　“考试要考的你懂不懂？”
　　“我不跟白痴讲话”
　　“巧了，我也是”
　　少女烟霞色轻衫，如明漪缓缓散开，忽尔向左忽右。
　　梅花簌簌从少女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散下，空灵隽逸，一如散花天女。
　　“全是伏羲八卦和各种知识点”
　　“全是起承转合和各种知识点”
　　“伏羲八卦我知道，但是矛盾是什么？”
　　“这个问题，矛盾的很。”
　　“你很刁钻吗”
　　“彼此彼此喽”
　　落英斜飞，玉碎散蕊。
　　女心迟迟，君子何之。
　　她孤守一城梅花。
　　忽寄一胭脂笺。
　　忽有人道，“姑娘，赠你的”
　　故人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犹染一滴清露触目化离人泪。
　　他回信，“黑格尔哲学枯燥不枯燥？无聊不无聊？乏味不乏味？”
　　梅花枝上渐渐浸月痕。
　　千里之外。
　　他青丝衬浑圆鲜亮一轮皓月。青衿内，亦有一枝梅花。
　　“还有，黑格尔是谁？掉书包也要有出处的好不好？”
　　忽风起。千万点飞花，缓缓在一轮皓月前冉冉飘过。仰面月中浮现她容颜。
　　那一夜。
　　梦中。
　　鸾镜前。
　　一双人映在镜中。
　　他执笔。为她画眉。
　　涵烟眉宛如飞烟。
　　她轻婉的笑，“鸳鸯眉好”
　　他讷讷的道，“我画不出”
　　他中途回归。
　　雾濛幽花。云涵淡月。千顷梅花萧萧飘零。
　　“我……”他终是开口，“有话要对你说”
　　“我也有话要对林大哥说”
　　异口同声。
　　“你先”
　　“你先”
　　又是异口同声。
　　她低下一双秋月涵烟眉。万点梅花溶溶浮漾在个中。
　　“我，我喝多了”
　　“我，我也是”
　　“其实我没喝多”
　　“所以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她秋波濯濯，山为眉，水为目，冉冉扶风，如一阙《忆仙姿》
　　折一枝梅花簪鬓。
　　“待要教郎比并看”
　　他笑道，“你最美”
　　一霎儿她眉间心上，似海轻愁轻笼。
　　从此赤诚天真的笑意中总是含一点轻愁。
　　一夕回眸。梅花潋滟一天一地的苍茫。
　　似霓如云笼如烟过往。
　　梅花溪明澈如画眉那夕的妆镜。
　　却已沧海横绝。
　　空余梅花笼昨夕何夕他语声清隽，一边念
　　芳袖动，芬叶披。
　　两相思，两不知。
　　芸香沉，相思杳。满目归鸦。
　　长风浩浩，江水苍苍。
　　昨夕她粉颊流霞，微低螓首，梅花锦重重，而她秀目微朦，唯独他瞧不清楚。
　　她说“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什么乱七八糟的”林逋如常道。
　　“纳兰容若写的”
　　“什么兰若又是谁？”
　　“语文老师昨天讲的”
　　“谁是谁和谁？”林逋莫名其妙。
　　“语文老师一回头，此地空余黄鹤楼。
　　数学老师一回头，二次函数对称轴。
　　生物老师一回头，试管婴儿水中游。
　　化学老师一回头，二氧化碳变汽油。
　　物理老师一回头，一根杆杆撬地球。
　　体育老师一回头，科比改打乒乓球。”
　　“试管婴儿又是什么”林逋语无伦次。
　　少女笑纹烂漫而来一如梅花一天一地。
　　他一袭青衫萧萧立在梅花林中，飞花冉冉浸衣，玉色清冷溅上青衫。
　　他却浑然不觉。唯一笑如梅花灿放。
　　而目光悠远。
　　天地交接处，一天一地的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