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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开金枪鱼罐头的时候被金属拉环割到右手,食指上出现了一个14MM的伤口,流血,随手扯张纸巾接下那些滴滴哒哒淌下的温热液体,碘伏消毒过伤处,纱布一圈圈缠好,污渍用棉签细心清理掉,返回书桌前继续看文件、敲键盘,按鼠标。

      日程表上两只遥相呼应的红色对号圈画出南旗此次休假的漫长时间跨度,大概是因为平日里太过拼命,向来健康的身体最近频繁地敲警钟,时不时闹罢工。

      打定主意申请休假是因为一日彻夜加班时,电脑显示屏右下角弹出一则白领猝死的新闻,这则新闻令很多同事都不约而同地开始购买猝死保险,因为售价十分低廉,南旗也跟风买了。

      同事们利用午餐后的时间一起聚在会议室里填写保单,大家一边埋头填写表格一边嘻嘻哈哈地交谈,南旗无声望着保险受益人那一栏空白,握着钢笔踟蹰了许久。

      可笑的是平日里忙得像陀螺一样的人在休假真正来临时,竟发现身体实在无法适应这闲散,勤劳过度大概也是一种病态。

      莫名不喜欢安逸,过去三天南旗每日只用一餐,于是每一个中午,胃满满的,心空空的,每一个晚上,胃空空的,心也空空的。

      同钟家古朴雅致的院落相比,南旗更喜欢现在这所简陋的出租屋,喜欢走廊彻夜不息的灯火透过长方窗子照进房间,喜欢地铁沿着轨道穿行而过时发出的呼啸声响,喜欢小孩子的笑闹,以及猫的哀叫等一切生动鲜活的存在。

      狭窄楼梯上有凌乱粗重的脚步经过,顶楼房间里传来家具挪动的沉闷声响,南旗扶着窗沿俯身向下打量,穿着灰色制服的搬家公司职员正将302房间少妇打包成箱的衣物一一整齐地摆放在车厢里。

      廉价刺耳的门铃声让南旗不自觉皱起眉头,打开反锁旋钮推开房门,南旗看见302房少妇抱着个微波炉站在门口,一旁身背双肩包头戴小黄帽的女儿方幼双手托着一只电水壶。

      “南旗,秦生让我带幼幼搬过去住,微波炉和电水壶秦生那边家里都有,我就不带过去占地方,留给你平时下班热个饭烧个水,我看你这里什么电器都没有。”许思怡领着方幼将微波炉放置在客厅窗下摆着两只空盘子的长方餐桌。

      “南旗,你要记得好好吃饭呦!”方幼踮着脚尖扯南旗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嘱咐。

      “嗯。”南旗抿着嘴唇揉了揉小家伙糯米团子般的面颊。

      “听到没?”许思怡扬扬眉毛。

      “思怡,幼幼是女孩,到秦生家你要格外保护她。”南旗蹲下来帮方幼理了下帽子边沿处的碎发,方幼对上南旗的眸子弯着眼睛咯咯一笑,露出一排稚嫩的小乳牙,孩童淡淡的奶香气扑面而来。

      “放心,这一点我一定会做到,那我们先走了,等安置下来后我抽空带幼幼回来看你。”许思怡牵起方幼的手同南旗告别。

      “南旗,拜拜喽!”孩子稚气清亮的童音消散于狭长的走廊。

      南旗关上门回到窗前,见许思怡正在楼下与一名搬运工商议什么事情,方幼肩背书包低着头小尾巴般一步不离地跟在许思怡身后,那小小背影不知为何总是牵扯着南旗被严密包裹着的内心。

      搬家公司庞大的货车开在前头,秦生随后打开车门将小姑娘放置到后座,方幼扬起小手向南旗的窗口挥了挥,三个人绝尘而去。

      /

      “叮……”微波炉里的金枪鱼三明治已经加热好。

      “咔嗒……”电水壶烧开水后拨片回归原位。

      椰汁的热气自瘦长易拉罐瓶口缓缓溢出,温热的食物轻柔安抚着空荡荡的胃部。

      旧式彩电里的地方台正在重播当日早间新闻,南旗一边盯着电视屏幕一边解决掉一天当中仅有的一餐。

      “阿姨,今天外面冷吗?”下楼时南旗随口问拎着超市购物袋上楼的女邻居。

      “还不算冷,不过这会外面下雪了呢。”邻家阿姨一面踩着楼梯一面笑吟吟地答话。

      停车场中那辆花一万三千块买来的二手桑塔纳车身覆盖一层薄雪,后车窗上不知被谁家的调皮鬼用手指划出“一千卖车”四个字。

      四十五分钟后南旗顺利抵达今日即将举行告别仪式的场所,母亲陈白羽看到女儿自那辆漆面斑驳的老古董汽车上下来,脸色冷清得有如冰面。

      “你也不嫌寒碜。”陈白羽一把扯过女儿的胳膊压低嗓音抱怨。

      钟家颇具权威的男性长辈清了清嗓子上台宣布告别仪式正式开始,亡者的一众旧相识们按次序一一上前行礼,陈白羽着一身墨色套装静候在一旁优雅从容地欠身答礼。

      “钟夫人,节哀顺变。”那些人行礼过后轮番问候面色幽白的陈白羽。

      陈白羽温婉得体地应对形形色色的吊唁者。

      “钟夫人真可谓气质出众,难怪当年被正明一眼相中。”

      “钟夫人的女儿倒也是个美人胚子。”

      “只可惜正明没能留下个一男半女。”

      宾客之中不时有人交头接耳。

      屋顶样式古老的时钟于阴郁氛围中清脆地鸣了一声,浅唐学校数百名男女教师应着钟声陆续涌入告别厅,低微交谈声与嗒嗒嗒嗒的脚步声顷刻间不绝于耳。

      这时一声悲戚不已的女性哭腔一路横贯半空,前调拉得长长的没有收尾,似谈话间被中途打断的句子,残缺漂浮在告别厅顶空,等待众人回过神后再次被拾起。

      宾客们不自觉地齐刷刷扭过头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张望,原来是浅唐学校一名年近五十的女教师因过度悲痛一头载倒在地。

      同事们七手八脚地从女教师外套口袋里掏出装在小葫芦瓶内的急救药丸,倒在手掌上几颗慌慌张张喂下去,隔了一小会儿,女教师低垂着眉头缓缓睁开眼,扭曲的五官渐渐舒展开。

      南旗招来工作人员一同将其扶到紧邻的休息室,女教师弓着腰一边抽泣一边拖拉着双脚前行,整个人虚弱得如同一枚被暴雨砸落到柏油路面上的残叶。

      南旗打休息室出来到外面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雪比初来的时候下得更大了些,夹着烟卷吞云吐雾的时候南旗无意间瞥见门口石阶下七零八落摊着一地白色胸花。

      那些前往吊唁的宾客们似约好了一般,前脚刚迈出告别大厅,后脚便摘掉衣襟上的白色绢布花朵。

      冬日寒凉的北风将垃圾桶内溢出的白色胸花吹向半空,那些孱弱惨白的花朵被风拉扯着四处游荡而后被遗弃到积雪的路面,任由来来往往的宾客们用脚掌将之踏成一片稀烂。

      猖狂的北风卷着细小的雪粒迎面袭来,南旗背过身去一边吸烟一边隔着落地玻璃窗钻研着母亲。

      陈白羽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那副端庄宜人的姿态,双目泛红却不流露出过度悲伤,面色憔悴却不显露出半点疲态,因为极度克制,反而更令看客们心中生怜。

      /

      悬挂着建筑公司楼盘宣传横幅的小型直升机在城市上空盘旋,华丽的建筑物巨幕上正播放着目眩神迷的时髦广告片,细长的分针沿着表盘在手腕上悠哉悠哉地画出一条半圆的弧线。

      西装口袋里调整成震动的手机屏幕被来电点亮,耳机里传来电话进入的提示音,夏律师通知南旗十分钟后即将进入宣读遗嘱的环节,南旗闻言跺跺脚抖落掉身上的落雪,扔掉只剩些许碎屑的空烟盒,重新融入身后压抑的场合。

      “本人去世之后……

      华西路103号住宅书房中十三幅字画收藏均赠与老友董延庆……

      华西路103号住宅当中饲养的三条宠物狗、两只巴哥、一只鹦鹉均归赠与老友陈一朋……

      景阳路36号住宅内的全部藏书均赠与老友郁树……

      景阳路36号的住宅由女儿钟南旗继承,并委托女儿南旗代为照顾忘年老友郁树……

      除以上罗列各项,本人名下其余所有现金、存款、股权、债券、不动产等均归爱妻陈白羽女士所有,并委托陈白羽女士为一直接受钟家资助上学的优等生们继续提供资金援助。”

      夏律师宣读完毕遗嘱,钟家那名德高望重的长辈上台宣布告别式结束,陈白羽简单致谢几句便鞠了个躬退到一旁,五湖四海赶来参加仪式的宾客们就此一一退场。

      “那个晕倒的女教师叫什么名字?”陈白羽望着人们远去的背影低声问南旗。

      “我不清楚。”南旗被母亲从沉思当中拉扯出来,沉闷地摇头。

      “那个郁树老先生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以前从没听你钟叔叔提起过?”陈白羽脸上终于显露出疲累的样子。

      “大概是钟叔叔从前的旧相识吧。”南旗双手插着口袋杵在一旁蹙着眉头猜测道。

      /

      天花板上的灯光蓦然地暗了下来,转眼告别厅中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人。

      两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性职员正在踩着折叠梯子摘掉钟正明满面谦和的相片,另外三四个工作人员正在有条不紊地撤走数以千记的黄白色花朵以及写着挽联的巨大花圈。

      南旗与陈白羽处理好一系列收尾事物之后准备离开告别大厅,这时正前方黑白LED横幅蓦地一闪,长方显示屏换上一个陌生且遥远的名字。

      陈白羽不由得停下前行的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告别大厅内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们依旧四处奔忙着。

      那些人在正全心全意准备迎接下一场全新的告别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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