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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占卜 ...

  •   楮皮纸主要用于书画,麻纸多用于写字,而且麻纸原料中有破履布头,质地相对坚韧,即使在携带过程中多有卷压,也不易有折损,这也是郑婷选麻纸的原因。

      将麻纸铺于案上,拉过毗沙门的双手压于麻纸两角,不让纸边卷起。

      纸面正中处画有墨点,以此点为圆心,外有用汉字围成的一大一小两同心圆。

      内圆的左右两边分别为“是”“否”两字,上半圆等距写着零至四,下半圆相对写着五到九。

      外圆则环写着几个姓氏,不是后世的百家姓,而是针对当时的一些士族大姓,比如山东的王、崔、卢、李、郑,关中的韦、裴、柳、薛、杨、杜,原鲜卑改汉姓的元、长孙、宇文、于、陆、源、窦,以及南渡衣冠的谢、袁、萧,江南吴姓的朱、顾、张。

      在其中一个边角,郑婷还很违心的把“皮”字也给添了上去。

      将钿钗的两根钗针绞在一起,成一指针;又从自己头上扯了一根青丝,本是想当细绳用的,郑婷却突然临时起意,对毗沙门道,“能借我你的头发吗?一根就好了。”

      古人尚孝道,魏晋起更是推行“孝治天下”,又因孔圣人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所以现在的人大多幼时垂髫,成年束冠,除了一些“美髯公”会修须,基本是不动毛发的。

      毗沙门虽不知郑婷要做什么,但见她扯了自己的青丝,倒也没有吝与,自鬓角处挑出一根拔下,递给了她。

      郑婷接过,将两人青丝合在一处,当中间打了个结,然后才将一头系于钿钗上。

      毗沙门问道,“行此占卜还需要男女各一根发?”

      他只是好奇地一问,郑婷却差点给吓脸红。

      “是,是啊,”郑婷忙道,“易经里说男为阳,女为阴,占卜问卦自然也是要讲阴阳互济的嘛。”才怪咧!其实只是她玩心起了,想同他结个发而已。

      见她神色有异,毗沙门心下了然,倒也不说破,看着她鼓弄。

      郑婷将钿钗系好,提起发丝一端使之下垂,又调整了位置,直到下端的钗杆自然水平为止。

      又将毗沙门的右手高举,将发丝上端绕在他的食指指节上,让钿钗重心落于图中墨点处,“你将它举着不要动,有什么问题问来,悬针大仙自会答你。不过事先说好哦,这个一年只能卜算一次,每次只能提三个问题,多了可就不准了。”

      毗沙门看着空中所悬的钿钗,道,“这种占卜之术,我先前闻所未闻。”

      “天圆地方,地大物博,总不是人都能知道的。”郑婷道,“这个叫悬针问卜。”

      毗沙门却道,“那这纸上所写是定死的?”

      郑婷道,“可以改的,只是我昨日做的匆忙,就写了这些。”

      “昨日做的?”毗沙门细观须臾道,“三娘似是认定一会我要问些什么?”

      “我,我怎么可能知道。”郑婷有些慌道,“你还是快些问吧!”

      其实别说,问题还真帮他都设想好了:
      1、隋亡否?——是
      2、几年而亡?——12年
      3、何人当为新帝?——李氏

      毗沙门点头应下,看着麻纸却问道,“隋朝国运还有几年?”

      诶?你这直接跳过第一个问题是几个意思!

      不过幸好这个问题她早就准备了!等着瞧。

      毗沙门本来以为悬针问卜不过因风定事,与龟板蓍草比起来,做不得准,也就没怎么放心上。

      只是他话一问出,原本垂而不动的钿钗却无风自动,突然转了起来。

      眉头一蹙,觉得事有诡异。只是这钿钗悬垂于发下,而发绳又是拿在自己手中的,旁人又如何做的手脚。

      再看郑婷,见她一手同自己一样,帮忙按压着案上麻纸,一手更是伸于案下,断没有耍诈的机会。

      见钗头本是无序地晃动着,接着便像是有了牵引一样,停在了某处,钗尖不偏不倚,正指向数字“一”处。

      如果说先前他还不当真,此时心中却渐渐起了意的,不过看到钗针最后停于“一”字处,倒也松了口气。

      隋运断不至于只有一年,看来这悬针问卜之术也并不可信。

      正如此想着,却见钗头又缓缓移向了二处,然后一顿,这下是真不动了。

      就听郑婷说道,“悬针大仙说了,这隋朝国运还有一十二年。”

      先生曾言隋朝国祚,若无兵事,尚有二十载,若兴兵事,不过十年而已。如今西突厥与吐谷浑频频在边境作乱,以今上好大喜功的个性,未必不会如汉武帝般兴师西征。国运一十二年,倒是与先生所言不谋而合。

      毗沙门脸上神色有些喜怒难辨起来。

      正当郑婷犹豫着要不要催促他问下个问题,却听毗沙门道,“隋亡之后,天下多久可定。”

      啊!你特么又不按套路来!这次还直接跳出考点了!

      郑婷差点没气昏过去,一边让钿钗在纸上快速转着,一边在脑子里抠扒历史知识。

      唐朝统一战争是多久来着?好像从义宁二年杨广死后,李渊废杨侑自立,建元武德起,内战就没停过。先是西边的薛举父子,然后是河西的李轨,北边的刘武周。中原的王世充和窦建德应该是武德四年的时候被秦王李二一锅端的,但之后平刘黑闼就又平了两年,最后还出动了太子李大。至于两湖地区岭南之地的萧铣则是被李靖打下来的。武德七年的时候又收了江淮的杜伏威,那会儿差不多除了朔方的梁师都,全国都拿下来了吧。

      不过说起这梁师都也算人才了,从武德元年开始闹事起,打战就从没赢过,简直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典型人物。不过人家有突厥毛子撑腰,打败了立刻缩回去给突厥可汗写求救信,等突厥骑兵一到,马上卷土从来。就这么给他一拖两拖居然也拖到了最后,算起来他也是唐初几个叛军里屹立最久的了。

      期间一直从事“汉奸”活动,没少怂恿颉利南侵。直到李世民当了皇帝,突厥族内又是叛乱又是雪灾,顾他不及,才让柴绍带人把朔方给打下来,那时都已经是贞观二年了。算一算,从武德元年到贞观二年,足足硬撑了十一个年头,全程不投降不合作坚持搞事情,前后贯穿了唐初的整个统战时期。

      郑婷想,乌龟一口气能憋三年,梁师都果然是属王八的。

      将左手握着的司南往右边带了带,原本转动的钗头顿时就慢了下来,然后再次指向了“一”处。

      毗沙门心中渐慰,却见指针又转了起来,再停下,还是“一”处。

      毗沙门皱眉道,“居然整整十一年?”

      郑婷道,“当年王莽改制,天下大乱。汉光武帝刘秀建东汉后,也是用了十二年才克定天下,结束分裂。”

      毗沙门叹道,“可怜了百姓。”

      郑婷不想他居然是在这么想,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毗沙门却看着麻纸圆环,神色渐沉,道,“那新朝,历世几年,传帝几代?”

      郑婷心道你就是不走寻常路不按套路来是吧!外头一圈的士族大姓你是看不到吗?为什么还问这种问题!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后世是谁当皇帝吗?

      见此时钗针一动不动,毗沙门有些急道,“这是怎么了?”

      郑婷忙道,“你一下问年月,一下问帝数,你让悬针大仙先回答你哪个?三个问题可只剩一个了。”

      毗沙门道,“是我一时考虑不清,那我……”

      “皮大哥!”郑婷打断他道,“隋亡有十余载,天下平定亦有十余载,前后二十来年呢。你为何不问些近些的事情?反正这个卜卦,一年后又能卜了。”

      毗沙门看向她,目光如水,似要将人看透,“那三娘是想我问什么?”

      郑婷咬着唇,半晌才道,“皮大哥何不问隋亡之后,谁当拥天下呢?”

      毗沙门看着麻纸外圆上的那个“皮”字,心里已知她是什么意思。

      想到如今隋运尚在,就问后朝国祚,似乎是远了点,便也就顺着她的意道,“好,那我就问,后世谁人定鼎天下?”

      啊!总算是来了!郑婷内心激动,表面佯装镇定。

      果然就见钗头又是猛然一晃,然后慢慢转动,在经过“皮”字时似乎是顿了一顿,然后马上就很不客气地转了过去,最后却是定在了“李”字上。

      郑婷一直暗中观察着毗沙门的神色,此时见他眼睛大张,瞳孔微缩,神情似有不信,忙道,“皮大哥,我这占卜术一向灵验的,隋之后,当有李氏应为天子。”

      毗沙门当下震撼,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在想,是否先生将他的身份告知了她。但想到自来括苍后,先生一直与自己在邸店,并无与三娘有过独处。而且皮姓不是士族大姓,当朝权贵也无姓此姓者,三娘将它特意写在外圆姓氏之间,定是错认自己是姓皮的无疑。

      那为何……

      毗沙门目光复杂地看向钗杆所指的“李”字处。

      他昨日去城北外寻方士问卜,测“毗”字,安道人道他“毗字左田右比,当为与人比田之意。当今占田亩最多者,为天子也。郎君有大志向啊,将来定建伟业”,最后却又说“毗字另有辅助之意,郎君若能辅佐令尊,皮氏必兴。”

      说他有鸿图龙运,却连他本姓李都堪不破,如此想来,正如三娘所言不是什么高人,只是讹他银钱,当揍一顿。

      毗沙门心中无绪地想着,却听郑婷在一旁软言劝道,“皮大哥,其实你也不用难过。皇帝看着权利大,其实受的辖制也不小。即使坐拥江山又如何,他能像我们现在这样恣意地泛舟游春吗?你看今上他下个江南都被言官口诛笔伐,被臣民指责无道。我们却是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何况悬针大仙选人,一定有他的道理,这李氏必是贤明厚德之人。”

      想到李二后来治世时,常引魏征“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自勉,郑婷又道,“等将来李氏为天子,必定能教养百姓,轻徭薄赋,以天下万民为重,治一代太平盛世。”

      “三娘……”毗沙门突然抬眼,哑声唤道。

      “啊?”郑婷道,“怎么突然这么叫我?怪怪的……”

      脸颊突然被一只微凉的大掌托了住,郑婷一时后撤不及被逮了个正着。食指指尖覆在她的耳屏处,另三指则托在耳后下颌之处,瞬间烧起来的面颊使得那清冷的拇指指腹摩挲的触感显得愈发清晰起来。

      “皮大哥,你别这样。”郑婷咽了咽口水,道,“你知道我心悦你的,你这样我把持不住。”

      毗沙门的拇指一顿,将手收了回来,“是我大意了,一时情不自禁。”

      他的手一走,她滚烫的面颊瞬间就更热了,心里直骂自己:让你孟浪,看,把人家吓走了吧!还把持不住呢,是女的该说的话吗?

      “没事的。”郑婷撇嘴道,又小心询问道,“皮大哥心里好受些没?”

      “三娘既知我心意,想必昨日便以先悬针问卜了吧?”毗沙门道,“是担心我事反不成,被伏诛吗?”

      呃……她可没有占卜,封建迷信要不得。而且这悬针本来就是她想它定哪就定哪的,她又何必自己问自己呢。

      郑婷道,“我是担心皮大哥跟着我大表哥一起会出事。”

      毗沙门道,“先生将这世道看的明白,三娘不必替他忧心的。”说着神情一展,笑道,“至于我,定不叫三娘失望。”

      郑婷大喜,“皮大哥这是放下了?”

      毗沙门却是像安抚孩童一样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好嘛!”郑婷咬唇,露出自己尖利的虎牙,气道,“皮大哥这是把我当小孩子看了!”

      毗沙门收了眼中笑意,认真道,“毗沙门此后再不敢将三娘视作孩童。”

      郑婷被他的凤眼撩到了,忙撇开头,小声嘀咕,“不把我当小孩子,那把我当什么?你不说出来,我又怎么会知道?”却换来毗沙门爽朗的笑声。

      后见舟子远远捧桃回来,郑婷忙将案上的麻纸卷了又收回袖中,待要去取回自己的钿钗时,毗沙门却道,“三娘可否将此钿钗送我。”

      他不会是留着一年后自己占卜吧?没了她在一旁,这钿钗可自己动不起来的。

      郑婷道,“皮大哥,我这钗是铁打的,不值钱。”

      毗沙门却将自己发髻上的白玉簪取了下来,交于她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以此报还三娘。”

      隋唐玉石紧缺,后世出土不多,价值连城。

      但郑婷却是被他的话给震撼到了,合掌将白玉簪握进了手里。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皮大哥,你是这个意思吗?

      心中有着小窃喜,却见毗沙门要将她的钿钗收入怀着,郑婷猛然道,“等等!”

      毗沙门道,“三娘是不愿意?”

      “我,我才没有不愿意呢!”郑婷道,然后忙将缠在钿钗上的发丝解下,“这缕头发是我的。”

      说着要将两缕发丝收起,却不想另一头还绕在毗沙门的食指上,她这边一牵,他那边便被带着往自己这里一引,细细的发丝竟如月老的红线一般。

      郑婷脑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一句话,“百年眷属三生定,千里姻缘一线牵。”一时也不知是解了它好,还是任它缠着。

      毗沙门却将手上的发丝解下递还了她,正当郑婷失落之际,却听他道,“那我这缕也一并交于三娘了。”

      啊!少年!你这是在玩火啊!郑婷心中叫嚣道。

      恰好舟子上船送来了桃子,郑婷忙随手拿起一个春桃掩去尴尬道,“我不和你说话,我吃桃子。”说完作势就要咬。

      “先别吃,也不嫌脏。”毗沙门却拦了她,将她手中的桃子接过,在自己袖间擦净,才递还道,“现在可以了。”

      郑婷接过桃子,小口咬进嘴里。

      此时的桃子果肉厚实,味道却远不如后世的水蜜桃甘甜多汁,郑婷吃在嘴里却觉得沾了蜜似的甜,嘴角笑意再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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