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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北斗阑干南斗斜(下) ...

  •   暑假叶子跟阿达去大连玩。他们邀我一道,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非得逼他俩允诺带礼物回来给我才放行。我妈接了制纸花的工作,我先是给她打下手绞钢丝剪边角,后来看熟了也自己动手做。一个纸花一分钱。见我做的挺好,我妈笑道:“不错,照这样下去,我女儿能自己给自己挣学费了。”
      “妈,等我长大了,一定给你跟爸爸买座宽敞的大房子,让你俩好好享享清福。”我看着我妈因为操劳和病痛过早苍老的面庞,心中一阵酸涩。她的年纪跟叶子妈妈相当,可是如果两个人同时走出去,人家大概会觉得我妈跟她是两代人。
      “我女儿顶乖顶争气了。”妈妈摸摸我的头发,欣慰地笑。我喜欢我爸妈的笑容,每当我难过痛苦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我的努力会让他们欣慰,我就能咬牙坚持下去。
      “昨天我在街上碰到你舅妈了。她问你有没有时间去辅导你表弟的功课。”
      “妈,你没答应她吧?”
      “都是一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是看在你舅舅的面子。”我妈性情温和的近乎懦弱,所以老是被这个厉害的弟媳妇欺负。
      我冷哼一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现在就说这话,我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丫丫,不能这么讲话,你小时候你舅舅还是很疼你的。你奶奶嫌弃你,不肯带你,还说一大堆难听的话。我那时候又要三班倒,服装厂忙的昏天暗地,没空照顾你。是你舅舅拿他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你买小车子。我每天把你放在院子里,你坐在小车子上对所有经过的大人笑,说‘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来抱抱丫丫啊。’那时候你舅舅对我们家真的很不错。”
      “妈,那是他发达以前的事。经济地位决定上层结构。你没觉得他家有钱以后说话都是鼻孔向人。上次外公生病,他头都没伸一下。老头子想孙子,他孙子想他吗?宁愿在家玩游戏机都不肯回去看他一眼。老人到了他家,立刻横挑鼻子竖挑眼,嫌吵嫌脏。就好像天底下就他家最优雅最干净一样。暴发户的恶心嘴脸,鼻孔插大葱就当自己是非洲象了。他家不是有钱么,那去请名师辅导啊。我才不去凑这个热闹呢。他儿子考得好是他聪明,考砸了是我教导无方,耽搁了他宝贵的学习时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不犯贱。”
      “丫丫,你舅妈不好是你舅妈的事,不能以偏概全,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妈妈喏喏的,试图为舅舅辩解。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妈,我话说在前头,这事我不愿管。你放心,他也不缺我这个蹩脚的老师。”
      “丫丫——”
      “妈,我说了,我不想去当这个免费家教。”我咬住下唇,低头接着制纸花。
      “丫丫——”
      “筱雅,筱雅,你在家吗?”门外传来叶子的声音。我开门一看,她跟阿达站在门外,手里抓着遮阳伞,额上有细密的汗珠。
      “嗐,你俩回来啦!”我连忙把他们迎进门,叫我妈拿凉好的绿豆汤招待他们。可是我妈似乎正在为刚才的事生气,低着头制纸花没有动身。我不动声色,自己去厨房拿了用井水冰着的绿豆汤分盛在两个碗里端给他俩。
      叶子兴高采烈地把一包东西倒在竹床上,喜滋滋地对我笑靥如花:“筱雅,这个,这个,这个,都是给你的。这是阿达选的,这是我选的。你说,你到底喜欢哪一个?你肯定是喜欢我选的是不是,阿达能有什么眼光啊。”
      “嗳嗳嗳,搞小动作背后做,居然当着我的面就赤裸裸地拉选票了。丫丫,别理她,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这个比较可爱。”他拿着个线娃娃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我叹气,阿达,我是十五,不是五岁。
      叶子笑着倒在竹床上,原本摆放整齐的材料乱成一堆。我妈叫了一声,皱着眉回房间去了。叶子偷偷吐舌头,小心翼翼地用口型问我:“我是不是闯祸了。”
      阿达没好气地白她,用点脑子想想好不好,这还需要用选择疑问句吗?答案是肯定的。叫你别跟来你偏不听,除了闯祸,你还干了什么?
      “没事,再数一下摆好就行了。”我默然地瞥了眼卧室,转头对他们微微一笑,“谢谢帅哥美女啊,良辰美景沙滩美人,乱花渐欲迷人眼,居然还没忘记小女子我。”看着散了一竹床的各色玩意儿,我的心头仿佛有清风吹过,狭仄闷热的客厅也凉爽起来。
      “没有帅哥看啊。”叶子被我指挥着数材料,“是不是二十根一摞?”
      “嗯。”我扫了眼,叮嘱道,“码齐点啊,你别碰钢丝,小心划到手。”
      阿达一面帮我剪钢丝一面苛责叶子,看看你,什么乌龟爬的速度,人家筱雅叠花都比你快。
      “你给我闭嘴!要不咱俩换着来,绞个钢丝这样没技术含量的活你当然能这么嚣张。”叶子说着要抢阿达手里的钢丝钳,他不让,两个人又扭打成一团。
      我无奈,小姐,少爷,可否告诉我你们的芳龄?
      “筱雅,你都不照着花样比划,怎么能确定做出来的花大小一样?”叶子拿着我做好的纸花翻来覆去的看,赞叹道,“亲爱的,你的手真巧。”
      “熟能生巧,不难的。”我示范给她看,阿达也要凑头过来学,被我们合力推到边上去。
      “筱雅,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玩吧。这次不走远,就去茅山拜道观。我表哥那只大海龟游回来了,刚好给咱们当司机。咱赶一回时髦,自驾游。”叶子毛茸茸的小脑袋往我怀里钻,“好筱雅,这次不许说有事。炼狱生涯前的最后一个暑假了,省中那么大,咱俩分到一个班的概率微乎其微,你一定得好好陪我。”
      我犯难地看着手里的纸花,心中默然,看她满眼期待的模样,婉言谢绝的话怎么也出不了口。
      吃晚饭时,我嗫嚅着跟妈妈提及此事。她皱起眉头,不耐烦道,怎么净想着出去玩,又得花不少钱。
      “叶子的表哥开车带我们过去,花不了什么钱的。”
      “老受人家恩惠,别人会看不起的。”
      我抓着筷子的手收紧了一点,含着米饭的嘴巴逸出的话语低不可闻,倘若我要这般敏感,我根本就没办法在学校里呆下去。
      “你说这话呛我是什么意思?”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蜡黄的脸上涌出病态的红晕,“家里的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能跟他们比?放着活计不做跑那么老远出去玩,浪费时间浪费钱。”
      “那我大热的天顶着太阳去给表弟补习功课你怎么没觉得是浪费时间浪费钱呢?”我隐忍的怒气也爆发出来,“你不就是我没答应去给他补课心里不痛快吗?我告诉你,我偏就不去!人家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人家。我不犯这个贱,有两分利用价值就颠巴候巴地凑过去,热脸贴冷屁股。”
      “你是在讲我犯贱?”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劈手一个巴掌打过来。我呆住了,长这么大,这还是我妈第一次动手甩我耳光。竟然根本就没为什么事。我后来再长大点才隐约明白她心中的苦楚,爸爸的工作不如意,她在娘家也没多高的地位可言。我的学习成绩是她的骄傲,舅妈开那个口,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个扬眉吐气的机会。妈妈是爱我的妈妈,可她也是普通人。
      我抚着被打的面颊,很烫,烫的几乎灼伤了我的手掌。我的眼睛蒙起了一层水雾,我在白茫茫中看着妈妈呆愣的脸,模糊而恍惚。
      “妈,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我道歉不是因为我认为你正确,而是因为你是我妈,妈妈永远是对的。我不去茅山了,我在家帮你制纸花。我也不要去帮表弟补课。你就是再打我十个耳光我都不会去。妈,我真的以为我已经很懂事很努力了。你说,长这么大,我开口要过任何东西吗?小时候你骗我说雪糕有毒不能吃,只能吃冰棒。我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撒谎吗?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因为知道你口袋里的钱只够买冰棒所以才从来都不说破。人家要新衣服新鞋子,我说我不喜欢,从来不让你给我买。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认为我不喜欢。哪有人不爱光鲜漂亮呢。可是不行,你身体不好,爸爸他们厂效益又不好,你们供我读书缴费很辛苦,所以我从来不开那个口。妈,我已经很努力的去做一个懂事的女儿了。如果这样你还是不满意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其实我非常讨厌你拿我跟其他人比较。我的压力一点也不比你小。”
      我回到房间拨通电话,告诉叶子我明天不去了。她在电话里追问我为什么,我支支吾吾,说不出口。挂了电话,一抹脸才发现脸上湿漉漉。我打了一脸盆水倒在大木盆里,简单地在卫生间清洗自己。话说出口我就开始后悔,我伤害了妈妈也伤害了自己。只是我抑制不住,我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委屈。懂事是生活逼迫我学会的。我想如果现实允许,没有任何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愿意放弃撒娇任性为所欲为的权利。
      卫生间里闷热不堪,我怕刚洗完又是一身汗,只能匆匆冲洗一下了事。端着脏衣服出来,正打算泡起来一会儿到门外有风的地方洗,外面响起拍门的声音。叶子跟阿达折而复返,满脸焦急地看我,筱雅,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簌簌落下。
      “跟妈妈吵架啦?”阿达小心翼翼地试探。我妈在房里咳嗽了一声,他连忙拉我,“走,出去说。”
      坐在冷饮店里,我一句话也没有说,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叶子开始时劝我宽慰我,后来干脆叹气道,你要哭就哭吧。真是的,我就搞不懂,你这么懂事,成绩这么好,你妈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要是有我这样的女儿早就被气晕过去了。我妈说我要有你一半懂事她就含笑九泉了。
      “你还知道你不咋样啊!”阿达抓紧每一个挖苦叶子的机会,忽儿皱眉,“不对吧,这含笑九泉是形容死人的。不至于吧,你妈虽然人啰嗦了点,爱多管闲事了点,总体上还算是个不错的女同志,犯不着下这个狠口去诅咒。”
      “你个锉人才诅咒呢。啊呸呸呸,乱讲话!”
      “干嘛,刚说过就不承认了?这天虽然黑了,可灯光还是很明亮的,不逊色于朗朗乾坤。”
      “吴孟洐!我看你是皮痒欠揍是不是?姐姐我不介意做一桩好人好事,当一回皮炎平。”
      “我怎么记得我要比你大三个小时啊。”
      “好啦,你们两个。”我用手抹眼泪,叶子见状赶紧奉上心相印。
      “我没事了。”我擦干净眼泪,擤擤鼻涕,带着浓浓的鼻音努力微笑,“好了,我哭完了就没事了。你俩也别争了。”
      “筱雅,究竟怎么回事?你妈为什么骂你,你这么热的天还帮她做事,苍天,这样乖的孩子上哪儿找去。她也太不知足了。”
      “丫丫,你脸怎么肿了。”阿达惊讶地抬高眉毛,“你妈打你了?”他伸手拽我,“走,咱们找她评理去,好好的,她凭什么打你,还是一耳光!”
      叶子也激动起来,跟着要拉我起身。
      “嗳,别去。你们要是再去的话,我妈估计会被气倒下去的。我惹她生气了,她打我也是应该的。安啦,等她气消就没事了。不过明天我大概真不能去了,我得装乖女儿讨我妈欢心。叶子,你们自己去吧。”我连忙拦下义愤填膺的两个人。
      “靠,打你的人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妈呢,搞得我想帮你报仇都不行。”阿达皱起眉头,“还痛不痛?看不出来你妈那么瘦弱,力气竟然这么大,脸都快成发面馒头了。”
      我忍俊不禁,结果扯动脸颊,痛的我不住蹙额。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阿姨要这么生气。”叶子嘟起嘴巴,“我好歹也上了省中啊,虽然交了赞助费。你妈不至于因为这个就不准你跟我玩吧。”
      “你乱七八糟想些什么呢!”我捏捏她的小翘鼻,嗔道,“别瞎说。我妈是因为别的事对我发火的。我妈哪敢看低你啊,大小姐。我还怕你妈会嫌我呢!”
      “我妈?她巴不得你是她女儿才好。”叶子悻悻,摆了个pose,皱起可爱的小鼻子,“我觉得自己挺好的,她怎么就不待见呢。”
      “叶观晨,你真是生不逢时。”
      “什么意思?我的美丽不合时宜吗?”
      “非也非也。”阿达竖起一根食指在她鼻尖前摇晃,一本正经道,“倘若你早生个一千年,秦始皇还修什么长城啊。”
      “我不爱哭啊,没打算去cosplay一把孟姜女。”她还是满脸懵懂。我一口冰水全喷了出来。果然,阿达一面跳着逃离冰水的波及,一面回头忿忿对她道:“有你铜墙铁壁的脸皮抵挡,他还修什么长城。”
      过了两天,我帮妈妈把制好的纸花送到工厂去领回钱。她点点数目,忽然抽出一张粉红色的钞票放在桌上:“去吧,路上小心,看到什么好吃的就买点,别太省。”我楞住了,久久回不过神。她面上显出不耐烦的神色,略有些焦躁的开口,你不是要跟同学去茅山吗?妈准你去了。记得给我们求个平安符回来。
      我抓住钱,“嗯”了一声回房间放好。
      第二天我跟叶子阿达在叶子家玩了一天。她教我玩泡泡堂,阿达则在那个跳舞毯上搔首弄姿地摆酷,结果摔了个大马哈,画虎不成反类犬。我在街上的小店里买了平安符回去交差。我没有告诉我妈,表哥不可能天天有空,他们也不会一直等我出发,是我就他们的时间而不是他们就我的时间。我只好假装我去过了,逛了道观求了平安符。我怕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会尴尬会难堪。母女没有隔夜仇。一直饱受病痛折磨和生活压力,她也同样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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