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时》河骨

116、第二十一章 《百年孤独》(三)

　　杂草丛生的郊外，十几层高的烂尾楼里，安静得让人害怕。两名年轻的男子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注视着对方。
　　已是盛夏，日渐长，下午六点钟后天还是明亮的，看不出一点日落的迹象，只是日光柔和了许多，不再那么灼热。
　　阳光透过没有玻璃的窗，将房间内两人的影子拉长，使得这一场景看起来更加落寞。
　　许久过后，手持枪的男子歪了歪脑袋，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开口问道：“你早就猜到是我了吗？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余阳臣注视着他又是一阵沉默，最终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林野，为什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还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林野有些俏皮的向前蹦了一小步，笑眯眯的说道，“我都可以回答你哦。第一个问题，为了让你留下犯罪的把柄；第二个问题，为了看看你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表情。”
　　尽管余阳臣想问的并不是这些，但他从林野对于第一个问题的回答中明白了，他之前所做的那一切都是在为自己的“犯罪”留下证据，而这个证据，必然是要用来做筹码的。
　　“前辈你这么聪明，想必已经猜到了。”林野继续说道，“你说，如果刚才的影像传到媒体手中会怎么样呢？他们不会在意你往死者胃里注射的是老鼠药还是麻醉剂，也不会在乎你拿的箱子中的钱最终到了谁的手上，他们只看到你捏造了死亡原因、收受了不薄的贿赂。”
　　“这事一旦被曝光，你也就没法继续当法医了；说来也是个好事，整天跟尸体打交道，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余阳臣终于开口了，冷冷地说道：“尸体再怎么腐烂，也比一些活着的人干净。”
　　话中意有所指，林野知道他在影射什么，笑笑并不在意，继续说自己的：“不瞒你说，我从一年前进入警队开始，就在等这一天的到来，说实话，它来的比我预想的还要快，这都得益于你的‘慷慨’。”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余阳臣问，“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林野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说道，“我本不想为了什么，是你把我逼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余阳臣冷笑一声，直接无视他的话，又问：“那些事都是你做的吗？你是内鬼？”
　　“你这么认为也没错。”林野不置可否。
　　看着面前黑洞洞的枪口，余阳臣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大费周章，还不惜绑架自己，不会只是想要我的一些‘犯罪证据’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之后的事情就跟你没关系了，说实话，你能来我还是挺高兴的。”林野说着把枪放下，越过余阳臣走到桌子旁边，也不嫌弃。直接靠在了满是灰尘的桌沿上。
　　余阳臣冷笑一声：“谎话连篇。”
　　这四个字似乎是刺激到了林野，他的语气都带上了些怒意，他把枪往桌面上一放，说道：“我是骗了你很多，但我在对你的感情上从来没说过一句谎话，而你，才是谎话连篇。”
　　话音刚落，余阳臣大步走到林野面前。不管对方带着武器，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说道：“你回忆一下你刚才十分钟的所作所为，你现在跟我谈感情，你觉得可信吗？”
　　纵使被人压制着，林野的表情也很平静，他推了一下余阳臣的手，没推开，便不再挣扎，直视着他回道：“首先，我做的这些事最终目标并不在于你，其次，就算我伤了你也不能代表我不喜欢你。你确实可以不信，因为我对你有感情而你对我从来就没感情，你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件物什，用来睹物思人罢了。”
　　“林野！”余阳臣怒道，“唐燃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你根本不认识他，你为什么处处针对他？”
　　“他没招我也没惹我！”林野同样气势汹汹地回道，“他的存在没有任何问题，但他存在于你的心里就有问题！”
　　“我对你不好吗？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对一个人这么好过，但你从来就不领情，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的一席之地，因为那个唐燃已经占据了你的全部。”
　　余阳臣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抓着林野衣领的手也松开了，他咬牙切齿的瞪了林野半天，最终蹦出两个字：“混蛋！”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余阳臣真想拉着林野立刻去做一个心理检查，看看这傻/逼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余阳臣，我们彼此彼此。”林野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我再卑微，也不愿意当别人的影子，把今人和故人混为一团的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
　　“你简直不可理喻。”
　　余阳臣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他了，想了想，还是打他一顿比较解气，就毫无征兆地出了手，一拳向林野脸上招呼过去。
　　如此出其不意的一击却被那个自称“反应迟钝”的人给挡下了，林野侧身抓住了余阳臣的手腕，顺势一拧，余阳臣的身体就不自觉的顺着他的方向一个趔趄，撞在了桌角上。
　　也许是没想到林野会反击，余阳臣毫无挣扎的受了这么一下才回过神来，他看着面前的人，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现在不是打一拳这么简单了，他今天非得让林野尝尝水泥地板的滋味。
　　余阳臣曲起腿向林野身上踢去，他向后躲了一下，也就松开了余阳臣的手。余阳臣活动了一下被抓痛的手腕，紧接着又是侧身一腿，狠狠地踹在林野的腰间这一下用足了力气，林野忍不住闷哼一声，一撑旁边的桌子，顺手把枪握在了手里，他突然笑了笑，从后腰拿出一个东西丢给余阳臣，道：“这样比较公平。”
　　皮革包着的物件从空中划过，被余阳臣一把抓住，他低头查看，发现是一把匕首，当下冷笑一声，心说准备的可真齐全，刀枪齐下。
　　不过话说回来，刀对枪可说不上是公平，余阳臣又没有外挂，是不可能用刀劈子弹的。
　　发起人却不这么想，他不一定开枪，但余阳臣一定会用刀，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很公平的。
　　刀鞘落地，余阳臣同时出手，反射着寒光的刀刃直直向林野刺去；林野显然没预料到余阳臣会这么直接，连忙闪身，堪堪躲过。
　　只是下一次就没这么幸运了，余阳臣手腕陡然一转，刀刃跟着换了个方向，蹭着林野的皮肤就划了过去，鲜血瞬间涌出，在水泥地面上留下一个暗红色的小点。
　　与此同时，林野没暴露给余阳臣的那只手也举起了枪，正正指着对方的额头，手指搭在扳机上。
　　即使是被枪指着，余阳臣也仍旧面不改色，甚至还站正了面对林野，就像是不畏惧林野开枪，或是觉得他根本不会开枪。
　　“前辈真是大胆啊。”林野笑着说道，眼神却是冷的，“你是觉得我不敢开枪吗？”
　　余阳臣没回话，直直的立在那里。
　　“好。”林野点点头，突然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就响起了一声锐利的枪鸣声，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火药气味。
　　两人仍旧面对面站着，林野一手高举，枪口朝上，头顶，一发子弹深深的嵌入了天花板。
　　“下一次……”林野边说着便放下手给手/枪上膛，“可能就不是打天花板了。”
　　“呵。”余阳臣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匕首反握，说道：“别装了，弹夹里已经没有子弹了，上膛的声音不对。”
　　这话让林野的动作一滞，他笑了笑，道：“这都听得出来，你还真是厉害啊。”
　　他话音未落，余阳臣突然就上前猛地挥臂，刀刃蹭着他的鼻尖划过，让林野愣了一下，就被余阳臣看准时机直接按在了地上。
　　后脑重重地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林野当时就晕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眼前一花，半天没缓过神来。余阳臣两腿夹在林野身体两侧，反抓着匕首的手压住林野的肩膀，另一只手捡起了从林野手中掉落的枪，熟练地卸下弹夹——果然没有子弹。
　　没等林野从撞击的影响中缓过来，余阳臣又抬起手，一枪托重重的砸在了林野的脸上，瞬间就红了一片，泛着青紫。
　　接连着两下，让林野彻底感受到了余阳臣的怒气，他这时候才知道，余阳臣以前对他做的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毕竟像余阳臣这么懒的人，能让他真正的生气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但是林野做到了。
　　缓了缓劲儿，林野勉强挤出个笑容。说道：“前辈，你下手可真狠啊，这么舍得吗？”
　　“这就狠了？你还没见更狠的呢。”余阳臣冷冷道，“你该庆幸，唯一一发子弹被你浪费了，不然他现在就是嵌在你的脑壳里了。”
　　林野仰着头看天花板，一时没再说话。
　　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许久，林野才又开口了：“余阳臣，你喜欢过我吗？”
　　余阳臣冷笑道：“你觉得现在的你有资格问这个问题吗？”
　　“余阳臣，你真是个让人讨厌的人，你的傲气、你的目中无人，都让我觉得，你从来没把我当人看，更遑论喜欢我了。”林野自嘲道，“我在你心里，永远不配拥有姓名，像我这种野孩子，甚至都入不了你的眼是吗？”
　　安静了半晌，余阳臣嗓音有些沙哑道：“林野，你就是个混蛋，你活该一个人过一辈子。”
　　林野笑起来，每一声，都无比酸楚。
　　事情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他预期中最坏的结局。
　　“接下来你到底要做什么？这个案子跟你有没有关系？那三个人是不是你……”余阳臣没把话说完，但林野已经猜出了后半句话。
　　“在你眼里，我已经跟杀人凶手平级了吗？”林野问道。
　　“我不会告诉你的。”他继续说道，“你就带着你的浮想联翩，期待接下来刑侦队发生的大事……啊！”
　　刀尖穿过皮肉直直刺进肩窝，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让林野忍不住大叫一声，缩起身子想护住受伤部位，却又不敢直接触碰，浑身不可控制的发抖。
　　罪魁祸首余阳臣一脸淡漠，他站起来，把匕首留在了林野肩上，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说道：“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别人的好。”
　　言罢，转身离去。
　　空荡荡的烂尾楼里，只剩下林野一人躺在地面上，满身尘土，脸颊被打得青紫，右肩插着匕首，鲜血渗出，沾湿了衣服，黏连着血肉与纤维。
　　疼痛已经逐渐变为麻木，跟着一同麻木的，还有林野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天似乎都黑了，林野才听到前方传来一个声音，惊呼道：“林野！”紧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大概是从窗户外跑进了楼里。
　　进来的是谁林野已经没心思去想了，总之不会是他的熟人，他现在动也不想动，就像躺在这里，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那人很快就进来了，蹲在林野身边一边检查他的伤势一边叫救护车，林野刚想说不用叫救护车，扭脸就看到了来人的样子——栗色的长卷发松松的束在脑后，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
　　很眼熟的模样。
　　“美女。”林野咳了一声说道，“你有点眼熟，像我男朋友的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