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散修[修真]》小狗饿饿

1、第 1 章

　　三月二十，蛙唤春分。

　　随着几场绵绵延延的落雨，小池塘边又热闹了几分。咕咕呱呱的连天蛙鸣里，间或夹杂着几声婉转的鸟啼，高一阵阵，低一阵阵，从耳朵里敲到心里，让人听了浑身都变懒了去。

　　池塘旁边有一棵高高的桑树，刚刚抽出几枝嫩绿的新芽。树下面有条长椅，椅面上摊开着几本厚厚的笔记。

　　一个大男孩蹲在地上，正以椅为桌，埋头扑在笔记山里。他一边哗啦哗啦地翻着最后的笔记本，一边小声嘟囔。

　　“……刚刚还说的好好的呢，转头就不认账，没见过这样儿的。大骗子，说话不算数，以后放假我再也不来了——”

　　话说到这儿，他突然生硬地闭上了嘴，左手无措地抓了抓头发。沉默了半天，又懊恼地补充：“你要是现在帮我，我就不生气了，下周还来找你。”

　　男孩等了等，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便偷眼去瞧旁边的人。

　　离开他一步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轮椅，轮椅里坐着一位瘦削的年轻人。

　　那人肤色极白，发色又极黑，脸上一点血色也无，活脱脱像个人造的傀儡娃娃。他的头微微低着，眼睛轻轻阖着，两只手搭在小腹上，厚重的毛毯从腰间一直裹到脚下，严严实实遮盖住大半身形。

　　三月的凉风轻柔地抚过他的额发，卷了卷，又吹回到男孩身上。

　　男孩扭着头，看着年轻人昏昏沉沉的睡颜，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四周明明此起彼伏地响着各种各样嘈嘈切切的声响，男孩却偏偏听到耳边传来年轻人轻轻巧巧的呼吸。

　　一声更比一声轻，随时都要断掉的模样。

　　“映哥哥……？”

　　男孩叫了一声，年轻人没有反应。男孩抿了抿嘴，双手在脸上使劲儿搓了搓，故作生气地喊：“映哥哥！映哥哥！”

　　轮椅上的年轻人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他抬起一只手，按在额头上揉了揉，秀长的眉毛蹙成一团，十分无奈地答应：“听着了，听着了，可别叫了！你妈还给你起名方静呢，真是叫啥缺啥。”

　　名叫方静的男孩子噘着嘴，啪嗒啪嗒拍着手边的本子，凶巴巴地说：“说好了出来帮我画画的，你净睡觉还怪我叫你？早知道这样我不推你出来了，放你在屋里睡个够！”

　　“干嘛啊？”谢映听到方悦发凶，睡得晕乎乎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些，“天天下雨，我都被你爷爷关在房间里一周了。你还要关我，你们爷孙俩是接力赛啊，拿我当蘑菇养。”

　　“养成蘑菇还好了呢，啃你一口就有小人跳舞。”方静嘴里说着气话，动作倒是不含糊，麻利地凑到轮椅旁，先摸了摸谢映的额头热不热，又探手伸到他衣领里，看他出了汗没有。

　　谢映任他摆布，乖乖地把脖子露出来给方静检查。“不冷不热，没出汗也没着凉，我好得很。赶紧把你的破本子拿过来，我给你画几笔，跟催债鬼似的。上次画到哪儿啦？东州还是西州？第几界啦？山河湖海，平原荒漠？”

　　方静一听谢映胡说就来气，顺手掐了下谢映的脖子：“四州七界的地图不是全叫你画完了吗！？你怎么一点不走心啊！？”

　　谢映唔了一声，“我就觉得好像画完了……画完了还画什么啊？都快赖了我一本《修仙山海经》出来了，你倒好，一个字没写，小说家就是这样炼成的？”

　　“修仙小说的世界设定本来就特别复杂，都要提前准备很久的。”方静从长椅上抽了全新的本子出来，和笔一起塞到谢映怀里，“喏，给你。你最后帮我画个主角，我就开写了。”

　　“啊？”谢映头有点大，随手翻开本子，三笔两笔在角落里画了只精神抖擞的小狗。很久之前他就迷上了狗，只可惜始终养不成。“我这辈子一共没见过几个活人，你叫我画人像？照着你画行不？”

　　方静摇头：“我小说名字叫《第一帝》，你照着我画？像话吗？”

　　“都当上第一帝了，年纪一定挺大。”谢映拔了笔帽，便在纸张中间打量起落笔来，“那画你爷吧！咱俩提前说好啊，我可真不会画人。”

　　方静快疯了：“主角要像我爷那样，还谁来看我小说啊？”

　　谢映摊手：“那到底咋办，你给个话。”

　　方静安静了一会儿，闷闷地说：“我要你画你自己。”

　　谢映听了就开笑：“不是叫《第一帝》吗？主角不能像你爷，难道就能像我了？那你这仙界也太不能打了吧，瘸腿儿的都能当上帝王。”

　　谢映把自己说的哈哈乐，正笑得前仰后合，冷不丁撞上方静异样冷静的眼神，笑容一下子就卡在了脸上。

　　正像拔节的青竹般，方静一天比一天高。每次见面，他似乎都在慢慢从一个孩子向一个成年人转变。

　　骤然和这么一个青嫩的半大男孩子牢牢对上视线，谢映莫名其妙便有些紧张。方静的眼瞳里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苗，像要燎到他一般，滚烫得吓人。

　　谢映眨了眨眼睛，本能地想打破周围不太妙的气氛，就见方静突然靠近了过来，轻声说：“《第一帝》的主角就是你，我所有故事的主角都是你。”

　　蛙鸣和鸟啼似乎都在一瞬间停了下来，整个世界都静了音。

　　谢映错开眼睛，暗暗叹了口气。

　　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他实在不想处理来自青春期少年的感情问题。这种无足轻重的困扰，比起其他任何长期的、激烈的感情，都会更让他留恋，让他痴迷，让他像池水中的涟漪纠缠春风那般，舍不得告别这个世界。

　　谢映呵呵笑着，故作轻松地说：“我还不知道我面子这么大了。”

　　然而方静拉住谢映一只手，轻轻晃了晃，不但不给他躲避的机会，还把他拉进了另一个深渊——

　　“映哥哥，你等我，我很快就长大了，长大了就带你走。他们别想把你困在这大山里一辈子，就算是谢云天也不行。”

　　谢映一听到谢云天三个字，眼睛便危险地眯了起来。他看住方静，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臭小子，胡说什么呢？我这么一遵纪守法的优秀公民，谁能关得了我？天天想些有的没的，看来我得找你爷爷好好说道说道了。”

　　方静一听谢映敷衍就急了，口不择言地反驳：“映哥哥，你别像骗小孩似的糊弄我，我都知道的。上次他和赵医生一起来，我听到他们说话了。他把你关在这里，要赵医生整天给你吃药，就是要你当不了男人！他要你生孩子，要用你来代替你死去的……”

　　“——方静！！”谢映猛地打断了方静的话。

　　方静的脸憋得通红。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谢映。

　　谢映的身体极弱，没有外人的帮忙他甚至没有力气移动轮椅一步。

　　明明是那么弱那么弱的一个人，方静却偏偏拿他毫无办法。无法排解的无力感在心底积压，逐渐烧成一股邪火，刺激得方静越来越失控。

　　“谢云天疯了，他就是个心理变态。他逼死了你妈妈，现在又要毁了你，他和赵医生会……”

　　“——他什么都不会做，也什么都做不了！”谢映又一次打断了方静，语气冷酷得像寒冬三尺深的冰，“即便我再可悲、再无能、再凄惨，也还没沦落到需要一个孩子为我出头的地步！你是不是以为我一个半身不遂的残废，这辈子只能当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方静，你不要太小瞧了我。……不管你偷听到了什么，胡思乱想了什么，都给我统、统、忘、掉。”

　　“可是我忘不掉啊！”方静难过得快哭了，“我每天晚上都梦到你被他派人带走，不管我怎么追，总是追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你被他推进阴森森的手术室里……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守着你！映哥哥，我……”

　　“我说过了，统统忘掉。”谢映把手从方静的手里抽了出去，高高扬起，冲方静身后的方向挥了挥。

　　方静回头，这才看到远处有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踱步而来。他脸色瞬间阴沉许多，恨恨骂了句：“走狗！”

　　“嫌人家碍眼就不要往一起凑。”谢映把腿上摊着的笔和本子仔细收拾好，递给方静，“赶紧回去洗把脸，别给你爷爷惹麻烦。”看着方静要哭不哭的脸，谢映顿了顿，到底还是没能完全狠下心来，又补充了两句：“有心事多和你爷爷商量，他老人家厉害的很。……也不用再担心我了，我也厉害得很。”

　　方静接过东西，使劲把眼泪憋回眼眶里，哽咽着顶嘴：“你一点都不厉害。”

　　谢映故意指了指旁边那堆笔记山，“刚刚还要我称王称帝呢，现在又说我不厉害啦？”

　　方静赌气地把所有本子都收了起来，乱糟糟抱在怀里，“那不一样！”

　　谢映最后看了看方静通红的脸和通红的眼睛，调皮地冲他眨了下左眼，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头：“我谢映，身残志坚，能打得很。——我用我的美貌向你保证，你担心的所有事情，一件都不会发生。相信我，今天是个好日子。”

　　方静受够了谢映哄孩子的态度，忿忿不平地扭头走了，甩下一句“回头再和你说”。

　　谢映嘀咕了句“小屁孩”，用力把毯子往上拽了拽，悄咪咪笑了笑。

　　远处两人慢慢走近，谢映整个人窝在轮椅里，只剩下小半个肩头露在外面，安安静静地等着。

　　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年轻男人身材挺拔，面容英俊，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握着一卷报纸。跟在他后面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戴了一副无框眼镜，身上挎着药箱。两人一前一后，隔了半步距离。年轻男人时不时回头说上两句话，中年男人点头或摇头，少言寡语的模样。两人一路神色迥异地走过来，一个满面喜气，一个面无表情。

　　谢映老早便瞥到高个子男人手里报纸的首页新闻，等人一靠近，出口先是撒娇似的抱怨：“谢启先生真是过河拆桥，明知道有个消息不灵通的可怜人在等你，还来的这么晚。”

　　高个子男人哈哈笑着，把报纸扔到谢映怀里，伸手揉了揉他鸦黑的头发，“越来越淘气，好好叫哥哥。”

　　谢映把报纸展开，看到当前一行加大加粗的十二字标题，也跟着畅快地大笑起来，“首富监视居住，独子临危受命！恭喜谢启先生不费吹灰之力拿下谢氏财团掌门权，可喜可贺！”

　　谢启笑眯眯地把手指从谢映的脑袋上滑到耳朵上，捏来扯去地玩，“映映，哥哥说到做到了，不辱使命吧？”

　　谢映眼睛黏在报纸上，来来回回地看新闻里对谢云天败犬之相的描写，看不够似的反复地看，“……我等这天已经等太久了。”

　　"大仇得报，你也可以解脱了。"谢启很满意谢映的不抵抗，手指绕着他的耳朵画圈圈，半哄半劝：“咱们把身体养养好，哥哥接你出去。我今天按你吩咐，特意把赵医生带来，也想叫他给你好好检查检查，该换的药全部换掉。我听方管家说你最近特别嗜睡？正好也一并叫赵医生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不爱吃药。”谢映的视线从报纸挪到谢启身上，歪了歪头，躲开谢启的手指，又看了看谢启身后的赵医生。

　　谢启摇了摇头，“那可不行。以后再也没人逼你吃不该吃的药了，但是该吃的药，咱也得乖乖吃。等你把身子骨养得结结实实，叫赵医生想开药都开不出来，咱不就不用吃了？”

　　“只要赵医生想，药总是能开的出来的。”谢映不开心地把报纸甩给谢启，“我饿了，要马上就吃谢启先生亲手做的鱼汤。”

　　谢启哈哈大笑，宠溺地点了点谢映的鼻尖，“小赖皮，一嘀咕你吃药你就要支人走。行，我现在就去给你做！先叫赵医生给你看着，鱼汤好了我来接你。”

　　谢映点点头，哦了一声。

　　等到谢启大步离开，池塘边只剩下谢映和赵医生两个人的时候，谢映收起了脸上所有或真或假的表情，长长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赵医生没有言语，沉默着打开随身药箱，取出一管半透明的药剂，犹豫了一阵，才颤抖着举到谢映跟前。

　　谢映连个正眼都没给赵医生，态度懒散地随手接过药来：“关于我的身体，他已经找你谈过了吧？”

　　“你猜得没错，这世上想要你生孩子的人可真多。”赵医生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姓谢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谢映点点头，“我也同感。可惜姓赵的也不见得就是好玩意，比如你。”他把药瓶打开，摇晃着里面的药剂，“你说你爱她，却不愿意从谢云天手里救下她。呵，也不过如此。”

　　赵医生嘴角抽搐：“那可是谢云天。”

　　“那又如何？我今天可以让他被监视居住，明天就可以送他进监狱。”谢映轻蔑地撇撇嘴，“如果你想，我也可以送你一程。罪名我都帮你拟好了，‘杀人’，没错吧？初恋情人惨遭恶人胁迫怀孕生子，不堪折磨自杀而死，深情医生为爱潜伏十八年，毒杀禽兽留下的孽种，报仇雪恨——啧啧，真是个让人义愤填膺的故事。”

　　赵医生用看待怪物的眼神看着谢映，额头上浮出一层冷汗。

　　谢映笑眯眯地轻声问：“赵医生，你听到我讲的故事了吧？嗯？我刚刚说是谁杀了那个禽兽留下的孽种？”

　　赵医生这下连膝盖都抖了起来。

　　谢映两手交叉，撑在一起的食指绕来绕去，始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我的游戏规则，你已经烂熟于心了吧？要是没记住的话，我还有点时间，足够再教你一遍。你需要吗？”

　　赵医生再也站立不住，生理性的持续战栗让他不得不半弯下身子，双手拄着膝盖，痛苦地回答，“当年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不漏掉任何一个。……包括我。”

　　“很好。”谢映抬高了下巴，看着树杈上蹲着的鸟，将手中的药剂一饮而尽。

　　“——祝你游戏愉快。”

　　三秒钟后，谢映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