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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平生不识相思意,
      才见相思,
      便恨相思,
      十年癫狂全为痴。

      而今空对长江水,
      还有谁知。
      恐有谁知,
      唯举卮酒学赋诗。

      锵——!

      “你也不过是个痴人。”低低讽笑自耳边传来。
      “彼此彼此。”他枪尖一扫,挥开对方袭来双剑。
      “此战,赢了你也是死,输了你也是死,何不把胜利让给我?”万俟啻狂猛攻势不减,还在不依不饶地劝。
      “你输了,你的君不会把你如何。我输了,我的君将一无所有。”
      “白痴!”万俟啻终于恼火,双剑舞动如一对腾云银龙,“那混蛋要杀你!”
      没有回答,只有愈来愈烈的兵器撞击声,狠狠敲打着人心。

      三天后,南北停战,互通书信准备谈判。

      “将军!”
      白砯清淡淡点头,踏入主帐,一抬头,却微微一怔。
      帐中那人,正含笑看来。
      虽是便装,但一身白云锦服却衬得他温如美玉,端的是风流倜傥绝世无双谦谦君子一位。
      只是眼中,无情的冷漠与狂傲的霸气却从未消散。

      白砯清垂眼,跪下行礼:“末将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人微微一笑,笑意如云气缥缈清明端和,话语却亲密无比:“你小子,平日嘻嘻哈哈,今天怎么这么客套了?”
      “回吾皇,此处乃军营,末将不敢如此忘形。”
      “哈哈,砯清啊,你小子也学会官话了?稀奇,真是稀奇啊。”
      白砯清终于微微抬眼:“让皇上见笑了,臣早就该学这些了。”
      相里风卓微牵嘴角,神情一敛正色道:“言归正传。朕此来,是为了和谈之事。砯清,你派信使去北营,就说朕在此,请北帝亲来一见。”
      白砯清微微一顿,躬身道:“末将遵旨。”转身出帐。
      相里风卓看着他的背影,笑意倏忽无影无踪。

      消息传出,北帝很大方地带人来了南营,两边和谈的气氛十分融洽。

      “唉,果然不管过多久,你还是一副死人脸。喂,抛弃你的是相里风卓,我可没得罪你啊。”
      白砯清不答,微微失神的眼睛望向远方的天空。

      自北向南,排成人字形的一群大雁缓缓飞过,在高远明蓝的天空中留下独特的影。
      秋天,又是秋天了……

      一个人一生,能有多少十年?

      “……十年?”耳边恍惚传来喧闹的话语,“哎,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什么?”
      万俟啻没好气地道:“我说你白痴!你说,你这辈子还能剩下几个十年?你还要等几个十年!”
      一时,他觉得自己身临梦境。
      这半生,就如一场春秋梦。

      “我……也不知道……”

      就这样一直恍惚着,直到夜晚他见到相里风卓。
      “战事总算是结束了。待明日事一了,砯清啊,你也回京去看看吧,毕竟在边城那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
      那人的笑容,依然如同天边的朗月清风。
      那年,他就是这样笑着对他说:“你放心,那些人欠我们的,我统统都会替你我讨回。”
      十年了,恍如他的一生的十年……

      他忽然喃喃自语:“我……是不是老了?”
      相里风卓愕然,随即大笑:“你小子说什么哪?朕可是比你还大!”

      他抬起眼。开怀大笑的人眼底依然豪气纵横雄视天下。
      而自己……却真的是老了。

      半月后,南北两军同时撤军。

      北帝豪华的御辇处于大军正中,缓缓前行。

      重重锦缎深处,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传来。
      情欲的气息四处流窜。

      “嗯……”万俟啻拍掉又一次搭到胸前的狼爪,一撇身后低笑着的男人,“小心精尽人亡!”
      薄云天此刻笑得如偷到腥的猫:“没办法,谁让你这么勾人……”
      龇牙咧嘴地威胁:“今天不许再碰我!小心我以后都不理你!”
      换来更加放肆的爱抚:“不行,惩罚还没完呢……”
      “呜……你!嗯……”万俟啻一边喘息一边躲避,“我又做错什么了!”
      薄云天一手抓住万俟反抗的两手,另一只手一路向下:“白砯清……我吃醋了……”
      “啊!嗯……”忍不住呻吟出声的万俟媚眼如丝,声音里含着丝丝委屈,“那是我好友!”
      “损友还差不多!”薄云天一边上下其手一边道,“自己寻死还拖上你受累,算什么朋友!”
      “他救过我……啊,嗯……”
      “我知道!”北帝一边啃咬怀里人儿的耳朵一边恶狠狠地道,“要不然我就不会这么便宜地放过他了!”
      “别这样。”万俟的情绪忽然低落,“他怕是……过不了这关了……我却帮不了他……”
      薄云天抱紧他赤裸修长的身躯:“那咱们就来看南帝的笑话,别难过了小家伙。”
      “……谁是小家伙!”
      “跟我相比,当然是你啊。”
      “……”

      月明星稀,晚风拂动。
      一眼望去,千帐萤灯。
      相里风卓下令扎营的地方距京城五十里,明天一早摆驾入城。
      白砯清站在帐外,神情莫名地望着天空。
      临行前他收到一张纸条。
      “我对那混蛋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却回我句‘秋日唯黄花’。所以我说你啊,田园将芜,胡不归?”
      田园将芜,田园将芜。
      万俟,你还是不明白。
      此前父亲来信道:“连累吾儿,乃为父贪婪之过。”
      我那一生贪恋权势的家人都已看透。
      我能有三尺黄土地葬吾身,已算是他放过我。

      白砯清踱回帐中,挥毫而书。
      “万俟好友,
      与君相交半生,至今吾尤记昔日同醉之光景,是乃吾平生第一大乐事。然天意教吾如此,吾亦不强求昔年之乐。岁月悠悠,好景难常在,实为可叹之憾事。
      近年吾每每纵马关山喟叹时事,亦曾感于君之爱憎分明,肯为一人而舍俗世之言。然吾身肩重责,旧年事亦如山难负,吾不敢望得如君之幸,惟乐见君与北帝成百年之好,吾于黄泉之下亦为君开怀。
      吾戎马一生,驰骋沙场,所系性命何止千万。少时血性难平,一失足成千古恨。而今想来,冥冥中自有定数,古人诚不我欺。死于其人之手,固吾愿也,愿君无所异议。若他日君闻吾死讯,请念樽酒之谊,以杜康向南遥祭,吾当越阴阳之隔与君痛饮三百杯。
      吾虽处而立,近来亦有所感,已知天命。难强难索,世间万物皆是如此。然吾亦不悔昔之狂放恣意。人不风流枉少年,君可以为然?若有来世,吾愿再得如君之友,直上云山,笑傲沧海,足矣。
      砯清绝笔”

      他封好信封,从怀里取出一只哨子,轻轻一吹。
      哨声过后,伴着一声清鸣,一只苍鹰袭入帐内,停在他肩上蹭了两蹭。
      他将信系好,抚摸着爱鹰的羽毛。
      “小翼,对不住。今夜这一趟之后,你……便去罢。”
      “从此山高水阔,愿你替我看尽。”

      良久,苍鹰冲出营帐。
      夜空中传来一声嘹亮悲鸣。

      “皇上——”
      相里风卓挥退暗卫:“不必,随他去。”
      就让你通风报信这一次。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掌控。
      他喃喃道:“母后,我这就用这个杀你的凶手的头颅来祭你。”

      一月之后。
      白砯清坐在将军府厅上,望着门外满地黄花堆积。
      包括父亲在内的众多白家人,都已锒铛入狱。父亲的丞相府也已被封。
      而他,也已遣散所有家丁,静候圣意。
      却一直,都没有动静。

      他苦笑,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没有罪名么?他和万俟之间的通信,风卓一直都知道。
      忌惮北朝来犯?双方刚签订合约。
      他对他,还能有何用处?
      ……拿来羞辱?

      他浑身一个冷颤。

      不。
      你可以把我的命拿去,这是我欠你的。
      但我不能赔上我的尊严。我还有着,那么一点儿血性。

      他站起,转身走向堂后。

      请你,让我成全自己一回。

      昏暗的大殿。
      燃香的烟雾在殿中缓缓弥漫。
      案后隐约一个人影,许久一动不动。

      紧闭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暗卫闪现身形:“皇上,宫外传来消息,龙骧将军自绝身亡。”

      案后的人没有动。直至暗卫悄然退下,他也无动于衷。

      殿中浓厚的香气逐渐消弭。

      透过窗的光与影渐渐暗淡。

      黄昏将尽。

      那个人终于缓缓起身。
      缓缓绕过案几,缓缓迈出步。

      两张纸飘落。其中一张上是张牙舞爪的大字,隐约曾在书写时,被星点水迹弄花墨痕。
      “混蛋!这是他的遗书!你给我看清楚!”

      龙骧将军府。
      相里风卓立于风中,飞起的枯花扫过他浮动的衣袂。
      “皇上,这是属下在白砯清身边找到的。”
      相里风卓接过纸,挥退暗卫。

      是他所熟知的词。
      那个人经常独自站在风里,喃喃地念,神情茫然。

      下半阙,却不一样了。

      平生不识相思意,
      才见相思,
      便恨相思,
      十年癫狂全为痴。

      而今识尽相思意,
      难舍相思。
      尽舍相思,
      风亦言我归来迟。

      相里风卓半眯着眼,轻轻念:“风亦言我归来迟……”

      史载:承安十年秋,左丞相白延起遭劾,帝令御史台受此案。月余,得若干铁证,帝怒,责数罪并发,抄家入狱。其子龙骧将军白砯清自绝,以己之功抵父之罪。帝感其孝,遂发配余人于边,终生不得回朝。

      相里风卓合上太史令上呈的书稿,揉了揉眉心。
      历史,不过是事情表象撒的谎言。

      记忆中,那个光风霁月、骄傲不羁的笑容,快要渐渐隐去。

      他只记得,曾有那么一个人,同他踏遍天下,指点江山,激扬奋发。

      然而,当岁月已将一切磨灭。

      留给自己的,也不过是模糊而惘然的记忆。
      还有那两首流着血泪的情诗。
      在悄悄诉说,他曾有拥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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