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神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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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怎样去呼唤你，以什么名字，什么名义？
——《印度风云》卷首语
“你不会是最后一个葬身在这里的英国人，侵略者，记住你的所作所为。”那个身材高挑的少女从披着铁甲的大象背上跳下来，手指扣紧了手上的长矛，将它对着那个跪着的英国将领的额头，被押着的英国将领抬起头来，眼神毫无畏惧地看着那滴血的长矛：“女王的光辉永存。”
“女王？英格兰？这里是章西，我才是这里的女王！”站在少女背后的战象发出低沉的吼声，前蹄稍微移动，似乎还没有从刚才惨烈的战争中清醒过来。
“呵，落后无知，日不落帝国是来拯救你们的。”那个将领的目光里像是淬了火，他咬紧牙关说：“你们会湮灭在钢铁战车之下。”
少女额头紧锁，大臂前伸，长矛从将领耳边划过，直接割去了他的半边耳朵，将他背在背后那只长枪勾了出来。将领发出低沉的怒吼，身体因为疼痛而颤抖。少女的手指拂过枪上的花纹，用枪口对着那个将领说：“为我的臣民，陪葬吧！”
枪声响起。少女……不，应该说是女王更加合适，看着在浩瀚的落日附着在千疮百孔的城墙之上，眼睛里是熊熊燃烧的的烈火，把她眼睛里不加修饰的仇恨像烙铁一样烧地火红。
她是很美的，头戴金冠，耳系罗珠，在竹叶一般的眉间，是一颗赤红的朱砂痣，鼻子上是精心雕饰过的鼻环，她的视线缓缓下降，看到了满目疮痍的城市和满地的鲜血淋漓的尸体，眼神里充满了悲悯，看上去更为动人。
她背后的战象突然扬天长啸，将骑乘在象头上的那个护卫甩下来，然后猛地向着地上一跪，缓缓闭上了眼睛。女王的眼睛闭上，然后缓缓睁开：“烧了所有尸体，我的战象和那个将领的尸体就地焚烧，不要让任何人接触。”
另一头的战象上的少女也从战甲上滑下来，慢慢走到女王的旁边，扶住她的肩膀说：“葩依，不要再担心了，战斗告一段落了。”曼达尔的目光下移，扶住女王肩膀的手也向下，接过了女王手里的那把枪。
枪上的花纹十分奇诡，枪托处凌乱的花纹仿佛正在从地狱里身处的双手，而仔细观察，发现那其实每一个扭曲的人形，曼达尔说：“这就是那把‘奴役悲歌’？听说这是诅咒，葩依，这把枪……”
“是一个英国机械师造的，他送给了国王，这把枪可以适配其他的子弹，但是没有太大的效果。”女王从曼达尔手上接过枪，拨按枪托，从里面取出来了最后的五枚子弹，“它与其他枪不同的是，这把枪有十枚专门打造的子弹，这些子弹只有被它发射，而且威力无穷。”女王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阴霾，接着说，“当时的国王就拿着它上了抗英的战场，那一场得胜而归，掩埋尸体的士兵回来就产生症状，整个军营爆发了一场瘟疫，医生和婆罗门都没有办法救治，最后是那位神女出场，才解决了瘟疫。”
“怎么回事？”
“后来据说那个英国人用印度人的血浸泡了这些弹头七日，让这些弹头上留下来了诅咒。”女王说着，将那几枚子弹放在一个木匣子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可恨的英国佬。”
“那个英国人，是不是那个……抓走了，抓走了神女……”曼达尔试着问。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围墙的阴影像是洪水一般袭来，瞬间淹没了站着的女王，旁边的侍卫打亮火把，让女王的神情显得晦暗不明：“啊，对啊，算是吧，那个人，骗走了，我的姑妈……”
曼达尔看着女王的脸色逐渐苍白，于是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斟酌了一下说：“葩依，我听占领区的人说，说英国又增派了新的士兵和将军，还有机械师来到印度。”女王抬起头来，说：“来就来吧，葬身在这里，也不错。”
……
“我需要一场轻松而惬意的，有着玫瑰芳香的舒适空间，来缓解我这……”标致英俊的白人少年不安地朝着四处张望，就像是不安的动物。“够了，杜特，去掉形容词，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实在不想多说话。”脸上有很多麻子的少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另一个少年的话捂着鼻子，一把抓住杜特的手快速走过街道，直到走到街道尽头拐进一个小巷子才敢大口大口地呼吸。
“受不了。”马斯摆摆手，“这条街卖香料的，这些味道，太刺激了。”
“这些味道就像是，蝙蝠的粪便、家畜的排泄物那样恶心。”杜特随声附和。
“你看那些女人，不也是戴着面纱遮住口鼻的吗？看来当地人也不太受得住。”马斯说，“不过我看他们看我们的态度不太友好。”
何止是不太友好，简直想拿着菜刀冲出来好吧。杜特想着，冲着那边正在巡逻的英国士兵打了一声招呼，表示他们两个在这个小巷子里没有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士兵看他们两个都是白种人，于是就没有为难他们。
“为什么我们看到的，都是女人？”杜特打发了士兵，又朝着街道上望了一眼。
“他们的丈夫都被抓去做苦力了，”马斯忧郁地看了一眼自己正对着的院墙，这些人的悲惨遭遇让他想起来自己和杜特在孤儿院的生活，于是他沉沉地叹了口气，“走吧，我们改变不了多少，我们这一次来还有别的事情要干。”
“你不管骗走英俊少年的威廉先生和英俊的机械师少年乔了吗？”
“文森和弗里克不是还在吗？”马斯说着，就发射出铁丝绳钉在墙头，然后借力冲入了那座院子里，杜特耸了耸肩，也翻越墙壁到了另一边。
另一边的场景明显不同，地上铺满了石砖，虽然已经变得千疮百孔凹凸不平，让人感觉很难行走，却依然可以看出这座废弃的神庙原来的规格，两个人慢慢朝着神庙的大殿走去，一路上都是石头累积起来的石亭或者类似于大不列颠贵妇遮阳用的伞一样的旧建筑，石头已经被风化，细细的四个石柱顶着上面的建筑让人总是觉得胆战心惊。
两个人走到了神庙前，神庙的门紧锁着，虽然只是一把木锁，两个人都带了枪，但是他们却没有强闯，而是在神庙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这样对他们的神会不会产生一些不是我们本意的不尊重？”杜特用手指轻轻划过两边的扶手，沾下来一手指的黑灰和石头粉末。
“我们要是去那些摇摇欲坠的石亭下面坐着，才是对我们生命的，”马斯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说：“不是我们本意的不尊重！”
正在说着，一个佝偻的老人缓缓从神庙的侧面拄着拐杖走出来，他上身只有一条从左肩延伸至腰带的长布，长布上有着黄和紫两种颜色，在长布的正中央用波斯文写着流云一般的经文，他一边走着，嘴里一边念念有词，直到快要接近神庙的门，才察觉到还有人在，于是尽力地抬起头看了这边一下：“哦？有人？”
马斯正对上他的脸，发现他的左眼皮几乎紧紧地扭在一块儿，而右眼却是睁得睁得极大的，可惜右眼无神，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瞎子，是靠着手上的拐杖敲击凹凸不平的地面才慢慢走到神庙跟前的。他的脸上布满了极深的皱纹，看起来像干旱太久而龟裂的土地。
“您是这里的祭司吗？”马斯斟词酌句。
老人的脸瞬间拧成一团，把所有情绪都吸入了皱纹的漩涡。他全身颤抖着，反复用拐杖敲击着石头表面，虚张着嘴，发出低低的喘气声，紧接着他大声吼着：“英国人！你们是英国人！滚出去，梵天不该创造你们，湿婆会夺走你们的性命。”
马斯没有非常意外老人的反应，他缓缓说：“我们没有杀过印度人，我们只是来询问一件事，如果您知道还望您一定要告诉我们。”
老人置若罔闻，借用拐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摸索着打开神庙的门，马斯跟在他的后面停在神庙的门前，可以一眼看到大殿尽头的胚室，长着四只手的张牙舞爪的神像闭着眼睛，老人在虔诚地参拜。有一些光线从神庙旁边的顶上和侧壁刺进来，扎在老人的裸露的黄黑色皮肤上，像是无数把贯穿他身体的标枪。
杜特用眼神询问马斯是否进去，马斯摇摇头。于是两个人又坐在神庙前的台阶上，无聊地仔细去观察侧壁上雕刻的诸天神佛，然后好奇地抹上满手黑灰。
过了良久，那个老人才慢慢地走到门栏前，听到外面的声音“不要抹我脸上，你是不是不听！”“脏了一样会给你我虔诚的吻。”“滚开，死流氓。”
老人难以忍受下去，于是清了清嗓子说：“有什么事情快速问吧，不要打扰了神佛安宁。”
“我们想询问一个人，一个女人。”马斯的目光盯着老人的脸，很认真，发音很清晰地说：“汉娜辛格。”
神庙的门猛然间关上了。
……
与此同时，伦敦。
西蒙的马车停在了那个地方，乌鸦在头顶盘旋，旁边的阴森的小巷子里时不时传来老鼠撞翻堆积物品的声音，他推开那扇咯吱作响的铁门，走过满地的杂草，拨开迎面而来的雾气，抵达那扇最终的门，门后面那一片寂静，悄无声息。西蒙将左侧门把手360度旋转了两圈，又把右把手按下去，然后退后一步。
整个建筑里传来磕磕答答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在最右边的墙壁那里出现了一个暗门。西蒙走入暗门，沿着楼梯迅速下楼，直到抵达楼梯的最后一层。有人在那里等他，那个人身着黑衣，身材却纤细无比。
“有了孩子也不该磨磨蹭蹭。”那个声音很冷，让人莫名地发慌。
“奥珀尔，记住你的失败，看着我的成功。”西蒙整理了一下自己参会的燕尾服，并没有去看黑衣人的那边，径直打开最后一扇门走到看台附近。
周围坐满了人，或者说，贵族们，女人们穿着宽大的袍子，带着宽檐纱帽，束胸衣并没有束缚他们的笑容，她们拿着千奇百怪五颜六色的精致的羽毛扇子，给自己，也给自己攀附的贵族们扇着风，贵族们脸上露着狰狞的嗜血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的一切，嘴里不断冒出粗鄙的下贱的词语，像是把原来那种高贵绅士的风格全部踩在脚下一样。
而在下面的竞技场中，一个白人少年正在和一个黑人猛士缠斗，白人少年出剑想要上斩，那个黑人却仿佛不要那只胳膊一样使劲用自己的肩头朝着少年冲撞而来，少年没有办法，只好撤回长剑作防御状，然后借力向后跳跃，却没有想到那个黑人像是不怕死一样，仍然冲势不减，朝着剑刃冲来，少年刚才没有站稳，身形稍微一晃，却没有看见那个黑人的一只手牢牢抓住了那把剑的剑刃，鲜血从他的手掌上滴下来，然后他另一只手猛地抓住少年的手腕，向着反方向一掰，少年的剑竟然脱手了。
少年情急之下立刻放声大喊认输，但是旁边的群众们却像是疯了一样，大声叫喊着：“杀了他，杀了他！”少年完全不知所措了，黑人却像是猎豹一样冲上来，一口咬在了少年雪白的脖颈上，像是猎豹一样撕扯他的猎物。
“我以为，你会把你的宝贝侄女带过来。”奥珀尔冷冷地说，“乔安娜也是，怎么一步走错就站到了工人那边去，现在呢，丈夫死在了劫狱，自己又死在了难产，留下来一个孩子，给她忠心耿耿的好哥哥。”
话音一毕，西蒙立刻反手出拳，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奥珀尔的面门袭去，奥珀尔仿佛早有预料，向后小退一步，身后一只机械臂立刻伸出来抵住了西蒙的攻击，西蒙没有停顿，另一只手迅速抵达腰部掏出手枪，奥珀尔却先人一步，一只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机械臂弹飞了西蒙的手枪。
“看来你又遇到了一个很好的机械师。”
“呵，一个很高冷，报复心强的人罢了，还不是上面的人喊我去干的。”奥珀尔缩回机械臂，在刚才的接触中，她的双手始终抱在胸部。
“我们的牲畜，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喂食过了，现在你看，他多么饥渴。”有一个声音在播报着，传音系统不太利索，可能是因为下面的管道复杂，还没有来得及维修，主持人的声音完全遗落在那些人面兽心的贵族的咆哮声中。
少妇们用扇子遮着面小声相互聊着天，有一些胆大的女人才敢看着斗兽场中的进食结束。
“本来今天到此为止，我们的牲畜可以在棚子里好好休息，可是啊，今天还有一位勇士来挑战，我们就来看看，牲畜今天是会被斩杀，还是可以加餐呢？”那个声音一下子高亢起来：“好了，下注吧。我们的小童，会到座位上收取大家的赌金，大家坐着就可以了。”
一个唯唯诺诺的小童小心翼翼地拘谨地朝着座位席上走去。那些贵族仿佛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双手疯狂地挥舞，时不时将那个小童推倒在地上，那个小童只能迅速地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向下一个人。
有一个贵族看到了小童，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臂，调戏着说：“这谁啊，长得可真不错，这个小脸，多像东方传过来的白瓷，夜半三更不知道会不会有好表现，叫啥名？”
“贾……贾克斯。”贾克斯突然用劲甩开他的手，快速到了下一个人身边去了。
在斗兽场的入口，一个胖子亲昵地搂着那个高瘦青年，高瘦青年露出显而易见的厌恶和嫌弃的表情，胖子说：“你的师傅既然让你来机械师公会，就是让你来给我们打工，好好报答我们的，会长我心有仁慈，你只要打赢这一场，你的弟弟，就不用继续当收费小童了。”
高瘦青年使劲一抖肩，甩开胖子的双手，从旁边的石壁上拿下来一把长剑，走入场中。
黑人从少年的尸体上抬起头来，看着朝他走来的那个青年，怒吼一声，朝着他冲撞过去，青年脚步一滑，长剑在黑人的腰腹划出长长的血痕，黑人没有停止的念头，猛地刹住脚步，后肘朝着青年猛袭而去，青年再次侧身，手将长剑向上一提后松手，险要地从手肘下逃离出去，青年立刻反手握剑向着黑人胸前一划。
“杀了他！”上面的贵族还在欢呼，“夺剑啊！真是畜生，我的钱又要输了！”
而在下面，青年立刻拉开距离，然后重新正手握剑，朝着黑人的膝盖后方的肌腱一划，黑人摇摇晃晃快要跌倒，却仍然想要扑向青年，青年立刻抬腿，直直地踹上黑人的下巴，将黑人踹翻在地上，同时他没有给黑人站起来的机会，手上的剑迅速斩开了他的另一只腿的肌腱。青年抬头，看见在入口处的胖子对着他比了比抹脖子的动作。
而在看台上，贾克斯攥紧了扶手，手心出汗。
杰森特斩下了头颅。
……
“这里是供奉湿婆的神庙。”那个老人从庙里慢慢走出来，知道坐在台阶上的两个人都快要把浮雕给抹干净了，慢慢说：“后来英军占领了这一大片，这一座庙自然就荒废了，他们把其他的祭司都抓去干苦力了，看我瞎，所以没有抓走我。”
“我们无能为力。”马斯低下头。
“你们身上的确没有血腥味，没有血债。”那个老人说着，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抚摸着手上暴露的青筋，他的手上仿佛只有一层皮肤相附着。
“你们问我，汉娜辛格的事情，你们是怎么想到要来问我的？”
“我们到了印度之后询问了很多人，很多……英军占领地的印度人，他们不肯多说，都说到大的神庙里说不定可以碰上知道的人。”马斯如实告知。
“汉娜，汉娜，哈哈哈哈哈，神女汉娜辛格。”老人发疯似的笑起来：“她是叛国的神女，也是救国的妖妃。”
老人笑起来就仿佛没完没了：“不要问我，不要问我，你们英国人做的好事，骗走了神女，让这里的无垠土地失去庇佑；散下无救的瘟疫，让神佛失去他的信徒；掳走壮丁，让军队失去它的爪牙。”
马斯没有打断老人，过了一会儿才从怀里掏出来一块棉布，里面包裹着的是一块闪亮的紫水晶。
“这个是……一块紫色的八面体形状的水晶。”
“是神石吗？”老人收敛了笑容，四处环顾，仿佛在寻找些什么。
“看来，是假的啊。”老人又一次笑起来，“怎么？汉娜连你们都骗了？”
……
“威廉，能不能不要再让我待在营地了，我想出去看一看。”乔从背后慢慢地接近威廉，然后就像是一块铺展开的布，一下子张开双臂抱住了威廉，然后在威廉的脸颊旁边轻轻地亲上一口。
“没响，不算。”威廉把地图放在桌子上，转过凳子，示意乔坐到他的腿上。乔当然立刻撒手就向着房间外跑，结果被威廉一把捞了回来然后强行摁在了自己的腿上。乔也不太好意思一直后背对着威廉，于是只要乖乖地转过身来正对着威廉。
乔掌着威廉宽厚的肩膀说：“那边要的武器我都设计完毕了，长官要查收不？”
“先让我查收查收你。”威廉抬起下巴。
“能不能不在大白天耍流氓。”
“怕攒到晚上你吃不消。”
乔脸色一红，立刻俯下了头。
而在看不见的另一边，战火才刚刚燃起。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神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