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围城》苏心懿

1、同学聚会

　　“咦，你还没睡啊？”林默刚发出微信，乐晓茜就秒回了。已是凌晨三点，着实意外。
　　“习惯了。现在就是放着我睡，还是两三小时就醒一次，最迟睡到九点，就再也睡不着了。”看了条微信的工夫，乐晓茜大脑已经半清醒了。
　　“带娃后遗症啊你这是？”林默翻个身，不忘问一句，“娃不在旁边？”
　　“今天和他爹睡。我单独睡旁边房间。你又这会儿才到家啊？你室友没在？这个点儿你还敢发语音？”
　　“她出差啦，半个月才回来。”林默的语气中掩不住欣喜，猫儿不在家，老鼠翻筋斗的感觉。
　　北四环外的隔断两室一厅，住了五个人。林默和二房东两人住在一间，林默租了个一米的床位，头一年九百每月，第二年二房东给涨到一千一。因为二房东在北京呆了十年了，各种家伙事儿十来箱。而林默来北京刚一年，东西少，所以二房东愿意租给她这样的。林默的床下、阳台上，塞的都是二房东的东西。林默的工作时间是中午到夜里，每天夜里回来，电热水器的热水早已给洗完了。而虽然第二天十点到十二点才工作，但一路倒公交地铁步行需要两个小时，所以还是要早早出门。早上起床后，热水器的热水依然是给洗完了。热水器容量小，夏天够两个人洗，冬天只够一个人洗。更难过的是，夜里回来室友已经睡了，一切事情只能蹑手蹑脚摸黑进行，着实有点艰难。现在回来终于可以大胆开灯，敞亮干事了，难得的自由让林默有了种大学时宿舍不熄灯的快乐感。
　　“从小看你是个乖乖女，谁想到你做了我们都不敢做的事儿，任性起来也是惊人。我考教师编制考三次考不上，你丫一次考上了没做几年辞职了。真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乐晓茜不由得唱了起来。
　　“然而我并不后悔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选择任性。”林默的语气很认真。
　　“每天三更半夜甚至后半夜才回来，CC霜都快救不了你的黑眼圈啦。”
　　“我有美颜相机啊。”
　　“女孩子总熬夜不好，再好的护肤品都不如早睡早起。”
　　“想得到必须付出嘛。”林默笑笑，把话题岔开了，“对了，今晚打快车，司机又问，这么晚才下班啊？我说嗯。司机说，很辛苦啊。我说，工作嘛，没办法。司机问，每天都要跑这么远上班啊？我说，工作地点不定的。司机师傅诡异地笑了。你说，是不是又给误解了啊？”
　　“噗哈哈哈……”乐晓茜不由得笑出来了。
　　“你说咋不由得都会往那上面想呢？不就半夜下班么？不就工作地点不定么？又不只是那种工作才这样。理解咋那么狭隘呢？”
　　“不过话说回来，你晚上在外面尽量穿中性点儿简单点儿，女孩子这么晚总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的。”
　　“我连银手链也不敢戴啊。怕给当成铂金的了。”
　　林默的在手机里的笑声还没停，门外女儿“妈妈，妈妈”的声音便叠了进来。
　　“不说了啊，我闺女好像醒了。”乐晓茜说完便放下手机站起身，刚走到门口伸手要去开门把，门已经给郑赟一肘子拱开了。
　　乐晓茜微微愣了一下，道：“不是说娃今天跟你睡么？你明天休息。”
　　“没听见吗？她在叫妈妈，她要你。”郑赟说着，已经把娃塞到了乐晓茜手里。
　　“那你哄哄她就睡了啊。”
　　“她要你，你哄。”郑赟说着，已经转身出去一把带上了门，隔着门能听见他解放似的伸懒腰的声音。
　　乐晓茜怀里抱着孩子，站在原地不动。不出所料的话，那个人这会儿应该回到床上，捧起手机畅快地继续游戏了。刚才一副大号没拉干净似的憋闷表情，一定是因为女儿的突然醒来搅扰了他的游戏大业。
　　“妈妈……”女儿的叫声唤回了乐晓茜的深思。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啊？”乐晓茜放开凝气的眉，柔声问。
　　“我做梦梦见妈妈了，想妈妈了……”软糯的声音，让乐晓茜刚才还有些起毛的心瞬间平滑了。
　　“快睡吧，妈妈陪你睡。”
　　女儿很快又进入了梦乡，然而乐晓茜却睡不着。现在的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当年父母怕她跑远了吃苦，一心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看着她结婚生子才安心。然而何为苦呢？林默在外是吃苦，偶尔打电话给她会诉说在外的失落与艰辛，但大多时候是快乐的，充满希望的。在帝都，每天都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生。林默曾这样和自己说。自己一直挂心着林默，除了作为多年朋友的真的关心，也因为她做了自己不敢做的事，实现着自己未曾去实现的理想吧。
　　现在的自己，和郑赟都做着一份能看到老的所谓稳当工作，薪水勉强能糊口，不敢有大动作的消费，孩子的开销还时常需要家里亲情赞助。夫妻感情经过四年的揉捏拉搓似乎已感觉不痛不痒。爱情是什么？依然回答不出。被爱的感觉却没有婚前真切。是自己麻木了么？又为什么会麻木了呢？回首这四年婚姻生活，也并无大风大浪，可缘何这样不快乐呢？这难道不是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吗？自己还想要怎样呢？
　　有人说，人爱怀旧，说明自己老了。最近一段时间，乐晓茜时常梦到学生时代。梦里一切还那么简单，明天还像待拆开的惊喜。这天郑赟终于忍不住问她梦见什么了？乐晓茜说没什么。郑赟的不信明摆在脸上，“切”了一声道：“看你笑得一副少女发春的样子，梦见什么不好意思说吧。乐晓茜用刘海贴贴好刘海，径直走向洗手间，笑着甩下一句：“没啥不好意思的，就是不爱和你说。”
　　少女？自己离少女多远了？乐晓茜看着镜中的自己，肤色暗黄，眼袋浮起，虽然睡了一觉，还是形容憔悴。左手拿着的素颜霜放下了。还是上粉底液吧。一顿涂抹，总算把毛孔视觉上缩小了，小雀斑也淡了，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只是黑眼圈还是拯救不了。看看身材，生完娃后虽然有做运动，但还是没能瘦回原样。朋友说她以前太瘦，现在这样将将好。可是穿少女风一点的衣服，这样的身材却难穿出那种感觉了。乐晓茜试来试去，最后换回了韩版宽松点的衣服，左转右转又照了照，对着镜子笑了笑，出门了。
　　难得的国庆长假，一些同学回了家，班长便顺道组了个小型的同学聚会。上次聚会是好些年前了，那会儿大家刚刚大学毕业。隔了这些年，却像隔了好长的岁月，大多数人都已结婚生子，二胎一开放，不少人连二胎都有了。
　　“还有多久过来啊？”林默已经等不及地发了微信过来。
　　“我得先把娃安顿好啊。哪像你那么方便。”乐晓茜回道。
　　“今天家人不是休息吗？”
　　“我爸没休息，我妈带着大宝吃酒去了。郑赟一个人在家带二宝也不方便。我还是得安顿好才放心。”
　　“哦，那你别急，路上注意安全。”
　　“我这都快到门口了。”
　　“啊，我出来迎你！”

　　乐晓茜从车上下来，远远地便看到饭店门口站着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虽然娇小，却像秋日阳光下的银杏叶般明亮。林默也远远地便瞧见了乐晓茜，小跑着来到了她跟前。
　　“还是老样子啊你。”乐晓茜大姐姐似的揉着她的头发道。
　　“哎呀，发型揉乱了。”林默边嗔怪着，双手边伸到头顶抚平头发。
　　乐晓茜笑着打量她，白色交领中衣，银杏叶色的背带长裙，一头及腰长发，眼睛中闪着星星，应该是素颜，顶多涂了层CC霜，眼神中依旧带着稚气，加上娇小的身材，混进大学里伪装大学生也毫无违和感。
　　“真好啊……”乐晓茜不由得感叹。
　　“什么好？见到我好啊？想我了吧！”林默嬉笑着，轻挽着她的胳膊，进了饭店。
　　聚会的饭厅不大，坐了小半桌的同学。乐晓茜先和他们打了招呼，然后和林默坐在一起闲聊起来。陆续过来的，基本也是家里娃小，得安顿好才能来的，还有做村官忙着谈拆迁来迟的。
　　也没过多久，人便来齐了。乐晓茜饿坏了，便不客气地开始吃起来。不知是不是饿了的缘故，觉得这家店的菜味道相当不错。她边吃边听同学们热火朝天地聊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掺和一句。村官同志聊得兴致来了，提议来点儿酒。班长从车子后备箱拿出了两瓶红酒，给大家斟上了。
　　话题从学生时代聊着聊着聊到了婚姻家庭上，逐渐又变成了已婚女生们的吐槽大会。虽是半自嘲半开玩笑式的吐槽，但话语里隐藏着的对婚姻的失望，轻易地便显露了出来。
　　听着听着，乐晓茜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过得也还可以啊，至少没有像有的同学那样波涛翻涌，经历了诸如滑胎、早产、老公背着自己投资失败卖房子之类的事情。自己的生活相对风平浪静，毕了业顺利地被家里安排了工作，顺利地恋爱，顺利地结婚，顺利地怀孕生子……一切都似乎顺顺利利，可为何心底有这般的蹉跎无力感？就这样继续过一辈子好吗？
　　这边刚吐槽完婚姻生活，感叹还是不结婚好，搭伙过日子算了之类的，那边又聊到班上还有谁没结婚了。排查了一圈，就剩副班长还单着了。于是可怜的他便被问什么时候结婚呢？他无奈地说，他也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结婚啊。然后边有问他择偶要求的，他说出来后又被批评要求太高，要扩大搜索面。还有几个摩拳擦掌要给他介绍的。
　　乐晓茜笑道：“你们刚刚不还在说结婚不好，凑活过日子么，这会儿怎么又都急着把仅剩的单身贵族拖下水呢？”
　　“说是一回事，婚还是要结的嘛。”有人说。
　　“是啊，总不能老了真去养老院过吧。”有人搭腔道。
　　乐晓茜不再说话。
　　饭后走出饭店，班长提议照张合影。拍完照，大家各有各的事，便散了。
　　林默第二天一早就要回帝都，乐晓茜让她陪自己回去给娃喂一下奶，再一起出去逛逛。
　　“好啊，我还没和易安打过照面呢。”林默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