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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禁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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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州。亲王府。
亲王名徐政,古来非嫡长子不能取这个字,据说先皇曾十分中意政亲王,并欲让他继承大统,不过政亲王非但没有成皇野心,还极力辅佐自己的亲弟弟、当今皇帝,最后当今皇帝登基,徐政又为凉国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
这些年来,朝中大臣们半数都杀人诛心地参了他一本摄政,奈何皇帝亲王兄弟两的关系坚若磐石,这么多年下来,政亲王地位早已远超其他亲王,经年显赫。
不少人觉得,皇帝陛下如此放心,是因为政亲王膝下没有子嗣,唯一的骨肉,便是秦桃郡主。
王府里正值上元节,四处张灯结彩,府里高楼林立,婢女们正靡靡奏乐。
此起彼伏的礼炮冲天而起,震耳欲聋,喜静的秦桃明显被吓了一跳,招手叫来了婢女。
“怎么回事?停了,放礼花。”
婢女莺莺燕燕退下去,鞭炮声马上便停下,接着是万朵礼花齐响,半个王府的人们抬头都能看到一朵朵绚烂烟花。
“桃儿不高兴了?”
政亲王徐政从远处到来,没有带侍卫,独身一身,脸上含笑。
秦桃正勾着酒壶,懒懒地躺在暖阁床榻上。
“叫爹有事?”
秦桃撑起身子,细细打量这个年过五十依然相貌堂堂却显了老态的爹。
“爹听说你在沧州做花魁做的不错,把一帮人迷得晕三倒四,还掉了个什么采花贼,让那人第二次进了你的闺房,实在是了不得!”
“我的桃儿就是厉害。”
一般人知道自己女儿放着郡主不做,去烟花柳地做花魁,恐怕早已气得破口大骂。这位王爷可真不是一般人。
秦桃不理会这个人前不苟言笑气势逼人,人后脑子颇有些问题的老父亲,打断了他:“闭嘴。”
“我观察她的轻功,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借风势,天下之间不过五人,而怪异之处在于……她的武功却稀松平常地很,像是没练过武功。”
“不过我还是一时不慎,让她跑了。”
两鬓花白的王爷见秦桃酒盅里没了酒,忙端起来为她满上,一边观察女儿神色一边说道:
“既然如此,换一个人便是,三条腿的鸡鸭难找,两条腿的轻功高手还不遍地都是?这让我儿劳心劳力的,爹爹看看,是不是又瘦了?”
说这便放下酒壶,想用手摸一摸秦桃的脸,被秦桃手里玉扇啪地一声打开,秦桃白了自己老爹一眼:
“我要她去绝宫取样东西,你那些人啊,去了皆是白搭,而像她那样轻功的人,世上我只见过四个,两个跟在皇叔身边,一个是两别山上那位神仙,还有一个就在绝宫里,权衡之下,我只能捉她了。”
秦桃面色不善。
“单云流这三年,将你派进绝宫二十人中的一半,上到贴身管事护法,下到普通侍卫,都揪了出来,如再等下去,她恐怕将你的布置如数清除。”
她手里缓缓捏着玉扇的扇骨,眼神极冷。
“还是桃儿计划清楚,决策果断,胸有沟壑,为父佩服!有什么东西需要爹帮忙的吗?”
“你?”秦桃嗤笑一声,“你还是退下吧。”
“好!”徐政转过身,“桃儿为爹的身体着想,爹没白疼你。”
秦桃冷笑:“别这么说,爹,你要是真疼我,也不会续什么弦。”
徐政身躯一顿,背对着秦桃,回了她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若是男儿身,爹这一切都可安然放下了。”
过了一会儿,秦桃又躺回床榻上,自言自语般问道:“难道我是郡主,就不可以吗?”
王府中,有一处小院僻静,院中载有红梅,引了流水,除此之外格局简单,更整个王府异常奢华的风格有云泥之别。
云王妃喜静,喜梅,喜山水,怎么看都是跟王府格格不入的。
等烟花落尽,王府里安静下来,秦桃幽幽地转悠到了此处。
从她决定回府那一刻,三年来欲盖弥彰的思念却越发汹涌。明明听到她的消息,在回来的路上一刻不停,归心似箭,回到府中却不敢去主动“请安”。
于是秦桃慢慢等,等到除夕时,王府众人皆会参加的宴会。
可是云夫人却身体有恙,尚未病愈。
秦桃知道她没有病,倘若她真有病,自己父王必定魂不守舍,颇为担忧。云依说什么患病,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而已。
她也就不去见云依,直到此时此刻,等一切都寂静无声,只有内心一个念头异常强大:去见她。
秦桃慢慢打量着这一处许久未来的别院,院内陈设一如往年。
她十五岁时,云夫人住进王府,这里就是这个样子,如今已过去十年。而自己心中不合时宜大逆不道的念头,也已经随之安根落户十年。
多年来未让任何人知晓,只是藏于腹中,如今已刻进生命里,再不能剥离。
云依今年三十五岁,在屋内隔着窗缝,看到静立在院中近半个时辰不肯走的秦桃,阖下窗子,轻咳两声,走到院中。
秦桃迎着她的目光看过来。
云依一步一步走过来,玉佩一摇一摆,身上没有别的多余挂饰,白色宫服妥帖地裹着她。
秦桃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
“除夕也不见你过来,不肯见母妃吗?”
这位王妃不太喜欢露面,王爷一向也对她纵容得很,不去就不去,因此,从秦桃回陵州这半个月来,两人未曾见过一面。
三年不见,云依依旧是老样子,做什么事都慢吞吞的、淡淡的、漠不关心的,就像她此刻抱怨秦桃不来见她,脸上也没有丝毫类似伤心失落的表情。
秦桃性子沉稳了许多,可即便如此,看她这样,也不免生气:“是啊,云王妃,三年未见,您一如既往。”
甚至不爱穿宫服的她,还特意为了自己换上白色宫服,提醒她,两人身份有别。
云依被她冷漠疏离的一句呛得没有吭声。
见她不吭声,秦桃多年积蓄的委屈倾泻而出,难得地生了气:
“不是不爱穿宫服?觉得这些后妃穿的衣服太俗么?一身不食烟火气,却在这笼子里当了十年金丝雀,我是该夸你出淤泥而不染,还是还夸你会讨我父王的欢心呢?”
没等云依说话,一旁站着的侍女早已听不下去:
“郡主殿下!这可是您的母妃,尊卑有别,还请郡主殿下三思而后行!”
秦桃转眸看了一旁的侍女,侍女不甘示弱,壮着胆子看了回去。
但云依依旧古井无波,根本没把秦桃一通质问当回事。
一阵冷风吹来,云依抬手打了个哈欠,眼底也因为困倦漫上水花。
侍女赶紧给云依披上一件外袍,外袍披在云依瘦肩上,似要脱落,更显得云依身体羸弱。
“你……我们夫人受着寒还出来见你……没有人比你更不识好歹了!”
侍女气极。
秦桃第一次被人骂不识好歹,上前两步想要问个明白。
“我困了,回房吧。”云依挥了挥手,侍女赶忙扶着她进了房门。
门砰的一声闭上。
不过片刻。
秦桃吃了个闭门羹。
她站在院中,看着屋内传来一阵咳嗽,接着灭了灯,这一片小院里,便只留月色投洒下来的清晖。
本不想这样的,三年前她跟她争吵,其实也不能算是争吵,只是自己单方面发泄不满,见云依没有一如既往来哄她,她便负气出走。
三年间有很多要说的话,如果写书的话,也有一本厚了。
可惜寄雁传书不能,见面也不能,沧州与陵州也不过百里之隔,她却没有踏进王府半步。
秦桃本以为,她回来后,会有什么不同,可云依还是那副老旧样子,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对待秦桃也像长辈对着晚辈。
月光照在她背上,显得有些落寞。
屋内。
香炉里汩汩生烟,出来的不是香味,而是药味。
“她走了么?”
云依声音很低,语气依旧漫不经心。
“回夫人,走了。”
云依便没有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侍女小心翼翼地问:“夫人,郡主她?”
云依柔柔地咳嗽了两声。
“太聪明不是好事,太明白,也不是好事。再过三五年,她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自然会被我磨光。”
云依依旧低声说话,侍女却不由得直腰,便体生寒。
“怎么了?”云依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没事,夫人……”
侍女突然意识到,秦桃本不会出府,也不会在外三年不回家。
她的一句“您真狠心”没有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