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希]天命》几小几

2、朝花

　　王杰希打小住四合院，跟安听然家住对门。

　　两人差不到一岁，王杰希生在夏天，到第二年春天，安听然就跟来了。

　　王杰希落地的时候，两只眼睛还是一般大的，三四岁了，有天他爸瞧着儿子蹲在院里玩蝉蜕，忽然觉出哪里不对，捧着他脸参详半晌，叹气：“完了，长成个雌雄眼，大奸之相啊，赶明儿送去山上出家吧，省得祸国殃民。”

　　说完就被王杰希他妈一巴掌拍到一边，“依我看你就是最大的祸害，离我们娘儿俩远点！”

　　王杰希六岁上，他妈过世了，远远儿的走了。他奶奶去得更早，王家小院就剩了爷仨。头半年日子都嘎七马八的，不请个阿姨收拾着，快不知道怎么过了。

　　兴许是见早了生离死别，生给王杰希削没了小孩儿脾气，不大点的年纪就爱皱眉头，像有操不完的心，路上瞧见，背着米老鼠书包都挡不住那一股提笼遛鸟的范儿——老气横秋的。

　　那年头街坊邻居还常走动，安听然爸妈说起对门家的事，叹过几回气，有事没事过去串串门，就看看，也帮不上多大忙，去时总不忘捎上安听然——那爷仨没缓过气，一整天不见得能开次口，家里头太冷清了，丫头片子活分，添点人气儿。

　　走熟了，安听然就不用爸妈带着，出了门蹬蹬几步又进了门，一天跑个三五十回不在话下。确实是活分，简直太活分了，人嫌狗憎的年纪，幺蛾子满天飞，给王杰希闹得一个头两个大。

　　“有没人说过，你长得好像呱呱鸟啊！”安听然找着新乐子，闭上左眼，然后用两根手指把右眼撑大了，活灵活现的cos起猫头鹰，凑近到王杰希跟前瞧他，“嘿！大眼儿贼！”

　　王杰希拍开她的手，“爪子上都是土，别碰眼睛。”

　　“王呱呱！”安听然来劲了。

　　王杰希反击：“安皮皮。”

　　“哈哈哈安皮皮、皮皮安……”安听然对着自己的新外号一通乐，继而发觉笑错了人，立马改弦易辙，扭头挥手，表情包似的满院儿跑，“呱呱王，我们走！”

　　王杰希：“……”

　　两个小嘎巴豆，每天能互相取出一大箩筐外号，过没几天，安听然就把“呱呱王”给忘了，倒是王杰希咂摸着“安皮皮”，自觉十分的形象，十分的到位，十分中意的一叫好多年。

　　直到安听然慢慢长成了大姑娘，不但不见天追着人皮了，还因为模样越发漂亮，逐渐奔着高岭之花的方向去了，王杰希再叫人“安皮皮”就有点平白找茬的意思，这才遗憾放弃了这个外号。虽然在他看来她怎么长都没两样。

　　王杰希早一年上学，等安听然背着书包来学校，王杰希当上了二年级的小哥哥，俩小孩一天多半时候在同个学校，相处时间反倒少了。

　　王杰希天生不太合群，从小就没见伙着胡同里其他小孩疯跑疯闹过，家里出事后更沉静了，跟没心没肺的同龄人放一起都显出点孤僻了。小时候不觉得，同学多了，对比产生差距，一样的细胳膊细腿婴儿肥，无端显大好几岁，安听然不爱跟他玩。

　　王杰希成绩好，初中上了个安听然考不上的重点，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不在一个学校，两人越发疏远了。

　　那几年安听然爸妈工作忙，总要出差，让她跟着对门家吃饭，和王杰希就每天饭点上碰个面。安听然俩院儿来回跑到大，把他家混得像自己家似的，街坊邻居看着长大的小孩，和自家的也没多大区别，安听然跟他爸亲、跟他爷爷亲、跟他家保姆阿姨都挺亲，唯独跟王杰希点个头就过了，还是看在饭桌的面子上。

　　不是每个发小都好得穿一条裤子。半大的男孩女孩，其实不太能玩到一块了。安听然过了咋咋呼呼的年纪，知道好歹了，不往男生跟前贴，王杰希也不是个热络性子，兴趣爱好天南地北，同学朋友圈子全不搭边，没话可说。

　　对门大眼儿贼冷冷淡淡，不如他家院子招人喜欢。安听然她爸花粉过敏，自家院里不种什么，就一小塘子，边上铺着砖，压得严严实实，不像王杰希家葱葱茏茏的，有时候吃饱了犯困，随便逮着个什么躺椅马扎，抻开手脚往树下一摊，得劲儿。

　　花草多了招鸟，总有家雀飞来祸害他爷爷的盆栽，特别皮的还啄门啄柱子，院里门柱都是老年间的玩意儿，经常被啄得一秃噜一秃噜毛边。

　　老人讲究“视建筑且如被服舆马，时得而更换之”，王老爷子不怪鸟倒还夸鸟，犯懒就放着，待有工夫了，拾掇拾掇重新弄，叫他平白得个趣。倒是王杰希就爱在檐下站看着，不时抬抬胳膊扔个石子，充个活灵活现的稻草人。

　　安听然摊在躺椅里，歪头瞧檐下站得笔直的少年，什么时候看都觉得他劲儿劲儿的，端着生人勿近的架子，身上常驻让人不敢造次buff，效果还在逐年加强。

　　倒不是多冷漠乖僻不好打交道，平时该说笑说笑、该客气客气，偶尔也嘴里冒个脏字，看起来跟其他男孩没两样，但你就觉得他不接地气。人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搁在王杰希身上，却好似渡了一大劫，和周围人划开无形的距离，往哪里一站都鹤立鸡群般的清冷和狷介。

　　只除了一双大小眼。也就是从侧面看不太出来，不然更显眼了，安听然心里吐了个槽，十分的不以为然。

　　安听然是没见过王杰希穿开裆裤（可能见过但不记得了），但亲眼见过他小短腿、迈门槛、撂脚摔个狗啃泥——诸如此类的零碎记忆一抓一大把，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很难客观评价。

　　更别说十四五岁的安听然，正在如假包换的中二期，瞧着挺清秀斯文，内里揣着一腔自以为透彻犀利的傲世之魂，要diss全宇宙已经很忙了，看小说漫画里不切实际的爱恨情仇才能感动不已，家长里短根本入不了法眼。

　　在安听然看来，“不接地气的王杰希”就属于家长里短，她鄙视且大度的不跟他计较。每每俩人院子里一坐一站，隔不过几步远，权当对方不存在，话都懒得搭一句，回回这个样。

　　他们俩初中没上一个学校，到了更加分化学霸和学渣的高中，却奇迹般的当上了同学。

　　究其原因，王杰希初三那年沉迷游戏，无心学习，中考前一天还在竞技场里挥舞他的扫帚。成绩下来，未来的微草队长被他爸一顿好打，全面展现了笤帚真正的力量。

　　打也没用，可怜他爸还发愁儿子以后上什么大学，没想两年后连学都不上了，铁了心的跟键盘鼠标过日子。

　　他们家打前朝就是知识分子，诗书传家，文.革都挺过来了，结果断在了荣耀手上。

　　王杰希高二的时候，安听然再一次跟了上来。

　　暑假就知道俩人要上同一所高中，两家街坊倒是欢欢喜喜的招呼了一番，王杰希和安听然没什么反应。小学五年同学不咸不淡，高中两年一晃就过，跨着一个年级，不是家里有事刻意去寻，其实没太多交集，偶尔打个照面，都假装不认识。

　　等到开学，王杰希已经忘了这码事，结果开学第一次升旗仪式还没开始，操场上隔老远就见着了安听然。

　　“那个！快看那个！”旁边人大叫着没轻没重的拽衣服，连王杰希的常驻buff都无视了，差点把他校服外套扒下来。

　　不止是王杰希身边这个，高二这一圈巴望新生的男孩全炸了锅了。

　　王杰希扯回衣服，无语的发现，校服那劣质拉链、拉锁头被抻歪歪了，扣不拢了，他一边跟拉链较劲，一边抽空抬眼一扫，不用问就知道说的是哪个。

　　女孩太打眼了，同款麻袋片似的大校服，乌央乌央过来一群，就她跟别人不在一个清晰度上，精修带柔光似的，明眸皓齿。王杰希好像才发现他那发小到底长什么样，给人好一顿看，看得快不认识那张脸了。

　　“真尖儿！”一群精力过剩的半大男孩扎堆，半是新鲜半是起哄，吃了药似的品头论足，想过去搭话又没那么大胆儿，互相推搡着“你去！”“你去！”的来回吵吵着。

　　幼稚。

　　王杰希脱下扣不拢的外套，一把扔到叫得最欢的人头上，打断了丢人现眼的议论：“我去。”

　　没等兴奋过头的同学们有什么反应，王杰希长腿大步就过去了，周围新生都在往升旗台前涌，他拨开人群，径直走到安听然跟前，伸手拉住她胳膊。

　　安听然被拉着停下步子，站在人流里，有点惊讶的抬头看王杰希，再一扫他后边不远处，那群狂吹口哨的高二男孩，朝他一挑眉，“怎么了？”

　　是真好看，阳光下那张脸会发光一样。

　　王杰希看太熟了，脸不红心不跳，对比那帮子肾上腺素超标的男同胞，自带清心寡欲的仙气，端详她片刻，忽然有点操心，低了嗓子对她道：“放学等我一起走。”

　　这种邀约，安听然自打上初中起每月都能听到三五回，甭管什么目的，是一概不理的。但这人不一样，晚上还得去人家蹭饭呢，多少要给面儿。

　　安听然瞥他一眼，微扬下巴像只骄傲的天鹅——套着麻袋片的那种。“那得是你等我了。”

　　王杰希轻笑，“行吧，我等着。”

---

作者有话要说：
　　1.“呱呱鸟”和“大眼儿贼”都是猫头鹰，北京话里叫法挺多的，夜猫子也是它。
　　2.“视建筑……更换之”是梁思成先生写的。
　　……
　　这章好像有点闷，简直像洗粉……不对，是劝退（沉痛扶额
　　有些铺垫还是不能省的，下章来点好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