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篇陈年旧文》青山瑟瑟

46、大人出现的第四十六天

　　“忘川，你来得正好！”

　　奈何桥边，一个身着浅色罗裙的美艳妇人像往常一样，持着一柄纤细的木勺立在一口大锅旁，锅里咕咚咕咚冒着潺潺热气，妇人一面说着一面抄着个破碗往锅里放料。

　　桥上形形色|色的新魂从轮回台一直排到了后殿门口。殿里当差的庶务差官各自分散，有的正安慰哭泣的小孩儿，有的正斥责拔食花草的恶鬼，整个殿内闹哄哄的。

　　“孟姑姑，你又在加世事难料了？”美艳妇人话音刚落，门口忽然飘进来一团白练般的迷雾，那迷雾轻盈飘逸，眨眼间落地化作一个十五六岁似的少女来。

　　说是少女，其实也不像，那一头乌黑柔顺的墨发确实不似少年能有的。脸上虽然还有些婴儿肉感，却依然能瞧出这孩子长开之后的精致，只是如今平坦的胸部，确实更像男儿多一些了。

　　“世事难料？”被唤作孟姑姑的女子没有说话，反倒是旁边忙着盛汤的白衣男鬼惊异抬眼：“孟姑，我怎么不知道这忘生石炼的精碎何时改了名字？”

　　孟姑放下碗，笑着招呼忘川过来：“我这碗料什么都有，但最多的还是世事难料。忘川，你说对不对？”

　　“孟姑姑说得对！”忘川十六年前生在忘川河畔，平日听多了各位鬼差讲的人间故事，可无论最后人是怎么死的，孟姑姑都能凭自己一张巧嘴，叫人心甘情愿喝下她煮的汤。

　　这汤忘川尝过一口，其中滋味实在难言，从此便再也不敢尝试。因此，他格外佩服谁也能劝的孟姑姑，她说世事难料，那就是世事难料。

　　谢必安摇摇头：“好好的一只鬼，又被教成了个傻子！”

　　“我不是傻子！”傻子不是什么好话，忘川知道。

　　“你别听他的，来，你替我将茶托送去桥头，要不然等会儿范无常又来骂他。”孟姑姑盛了满满的茶汤，又悄悄递了一小包芝麻糖给忘川。

　　忘川会意，转身之前俏皮与孟姑眨了眨眼睛。他最爱的一物便是人间界的饴糖，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何物所炼，有些入口即化香甜浓郁，有些软糯弹牙唇齿留香。

　　忘川每每在城里玩累了回来，孟姑姑都会偷偷塞给他一些，然后任他坐在桥边，好奇地望着桥上排队领汤的新魂。

　　“忘川，你离远一些，免得不小心掉下桥去！”范无救知道他不会听，却依然苦口婆心。

　　“好，我就在这儿看看，哪儿也不去。”说着掏出芝麻糖，已经坐在了桥头。

　　今天投胎的鬼还真多啊，忘川正无聊的数着人头，一双灵动褐眸赫然与队伍里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对了个正着。

　　那男人对上忘川显然也有些意外，只是下一瞬立刻瞥开视线，作势就要去领孟婆手里的茶汤。

　　接过茶碗的一瞬间变故突发，那男人脸色一变，掌心立刻射出一道金光来，直击孟姑面门！

　　“呔！竟然混进来个生魂！”孟姑大呵一声，手里的汤勺霎时抽出，带起的些许茶汤幻作噬魂天兽一口吞下了飞来的金光。

　　而就在她躲闪的片刻，那男人已经掀翻谢必安，直接将手伸进了热汤锅里！

　　此番变故也不过转瞬之间，忘川就见那男人从锅里捞起一把“世事难料”，打翻众鬼差一眨眼便遁出了后殿！

　　“忘川！你快去拦住那生魂！我去唤府君落了酆都的禁制！”酆都城看着不大，其实飞起来也要好几天呢，忘川生来便有遁天的神通，是以孟姑才会唤他去追。

　　“好！”

　　忘川闻言自桥头纵身一跃，眨眼化作灵光消失在殿内。

　　“偷鬼休跑！”那男人的修为极高，遁速也是极快，可与先天鬼灵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不消片刻，忘川便拦在了那男人身前。

　　如此，忘川才看清这人的长相。这人竟然与府君大人有几分相似！

　　趁着忘川出神，那男人腰间一动，一把断剑毫无征兆地飞出，瞬间插入忘川的肩胛里，而后又落下一掌，彻底将忘川打落在地！

　　“站住！”巡卫的鬼怪大人终于赶到：“大胆生魂，竟敢擅闯酆都轮回重地！给我拖回烈焰火山受罚！”他话音刚落，一众鬼差鬼卒便气势汹汹围了上来，然而那男人丝毫不惧，手中断剑金光大盛，骇人剑气一息之间将动手的鬼差震成霰雾！

　　忘川捂着肩头，眼里满是震惊。这法术着实厉害，连鬼怪大人都不是对手，眼看他就要逃走了，忘川来不及多想，一抬手扯下脖子上的观尘镜，咬牙又飞至那男人身前。

　　“你这偷鬼，实在可恶！”说话间一道刺眼的白光已经从镜面射出，那男人显然没有想到忘川还能站起来，惊疑一息的时间，早已经被观尘镜收了进去！

　　“哼！想逃？问过我……呃！”忘川正要得瑟两句，可话音陡然中断，竟然意外被镜子里窜出的一只手拉了进去！

　　过不了一会儿，孟姑终于带着崔珏赶来，原地却只剩下一面被扯断的银镜了……

　　*

　　“你这偷鬼！为何要将我也扯进来！”忘川在原地转了一眼，入目尽是一片幽深寂静的山谷，心中颇觉陌生。

　　那男人冷着脸起身，不由分说提剑就劈，可最终只是轻飘飘从忘川身体里划了过去。

　　“怎么会……”男人不敢相信，身体里的灵力竟然丝毫不能调动！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那男人诘问道。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将我扯进来，我还不知道观尘镜里另有一番天地呢！”

　　那男人不愿与他争执，转身就要走，可忘川哪儿让，死死跟着：“你看看既然咱们来都来了，就交个朋友呗？你叫什么？我叫忘川，我看你方才的招式很厉害啊，可不可以也教我一回？”

　　“别跟着我！”那男人忽然停下脚，回身斥了一句。

　　“你别这么凶嘛……”

　　忘川打小在后殿受尽宠爱，连带着酆都其他各殿的鬼神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哪有像今天这样又是被砍又是被骂的。

　　可他也不是个娇气包，虽然这会儿肩上的伤口还疼着，可丝毫不见他喊痛，只是脸上些微带了几分痛楚。

　　“你……”身前的男人正要说话，可忽然听见什么似的猛然附身将忘川推到了泥里，紧接着他自己也倒了下来。

　　“你干嘛？”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忘川十分不解。

　　然而下一刻，两人头顶蹿过去的一只噬魂天兽解开了忘川的疑惑。

　　“哎？”这地方怎么还有噬魂？难道他还没有出酆都？

　　这噬魂天兽是酆都各处禁地和地狱才有的精怪，平时都养在各个鬼神大人手下，如今在这里看见它，只能说明有大人将它们放出来了，而且这里还离某处禁地不远！

　　思及此处，忘川一把推开了身上的男人，转身召了一只噬魂天兽过来，丝毫不理会身后男人脸上的忌惮，翻起了刻在它眉心的烙印来。

　　“血？血水湖？”难道是府君大人的禁地？

　　“这里是血水湖？”男人听见忘川的自语，神色蓦然一振。

　　“是啊！很快就能出去了，得先找找破阵的地方……”忘川并没有什么心机，转瞬就将两人之间的恩怨忘了，心中惦记起了出去的事儿。

　　“破阵我会。”

　　“真的！”

　　两人说着一起在山间寻找起了阵眼，那男人没了灵力，一切都得靠着忘川动手，好在除了噬魂天兽，这里也没有其他的妖兽，忘川天生鬼灵体，最受这些鬼怪的喜欢。

　　但是崔珏的阵法，即使只是区区幻阵，也岂是那么好破的？更何况如今那男人还空有一身修为，除了能爬能找，丝毫没有用处。

　　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跋山涉水中，两人终于不复刚进来时的剑拔弩张。崔稹也偶尔会回答忘川的疑问，只是鲜少主动开口。

　　是了，这个男人，叫崔稹。

　　这一日，忘川循着崔稹的要求正在草丛里翻翻找找，掌心下忽然传来一股不同寻常的触感，软软的好像红豆糕。

　　“崔稹！你过来，我好像发现了什么！”

　　“我看看。”

　　崔稹闻言丢了手里的木棍，躬身蹲下，立刻察觉底下的不同：“是阵眼！”说着立刻抽出随身带着的断剑，一剑刺向阵眼。

　　然而待他收回手，却无事发生。

　　“我没有灵力，破不了。你来。”

　　断剑到了忘川的手里，他还有些不知所措，又被骂了一句才晓得要用它去刺阵眼。然而他并不会什么技巧，只知道用蛮力去砍，即使阵眼稍稍有几分松动，却又转瞬间完好如初……

　　“你是傻子吗？用法术神通！”

　　“我，我不会……”

　　“天生鬼灵如何没有神通？你出生至今难道就没有学过法术，只知道成日在桥上吃糖看鬼吗？”

　　“我的神通就是跑得快而已，法术确实没人教我啊，”忘川被他骂多了，早没了之前的委屈，闻言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

　　沉默半晌，崔稹一把夺过断剑：“看好了，我只做一遍。”

　　忘川一听这是要教他剑法的意思，霎时眉开眼笑：“崔稹，你要做我师父了？”这半年来，他央过很多次，崔稹却从未松口。

　　“我不是你师父，也只教你破阵剑。”崔稹冷言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