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篇陈年旧文》青山瑟瑟

31、大人出现的第三十一天

　　陆之道全然没想到大掌柜会突然扑进他怀里，愣了片刻立时反应过来：“大掌柜，你……发生了何事？”他原想将人从怀里扶起来，抬手的片刻留意到另一侧略显不自在的崔稹，不自觉停了手，退后半步。

　　此时离得近了，陆之道才赫然发现，这大掌柜原是个身量颀长的女子，与他相对竟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大掌柜并没有因此收声，她似乎并未留意到陆之道的疏离，噙泪哽咽：“你说过叫我在这等你，你果然没有食言……你终于回来了……”

　　“我，”陆之道以为她认错了人，“我不曾说过这话，此前也并未来过未归谷。”

　　“不！你说过！你忘了我却不能忘！”见到这番反应，大掌柜瞬间激动起来，她擦了擦泪：“走，我带你去还魂崖拾回记忆！记起来，记起来就好了！”

　　不由分说，大掌柜拉住陆之道的衣袖眨眼便遁离月华亭。徒留崔稹一人望着飞檐上萦绕缠绵的月萤虫薄唇紧抿。

　　手指微动，不过片刻，凭栏处已彻底没了人影。

　　另一侧的大掌柜拉扯着陆之道直奔内谷的一处矮楼而去，等两人进去，院墙外的禁制瞬间开启，只一刹那，陆之道眼前便多出一处暗色的悬崖。

　　不待他张口询问，眼前立时灵光凝聚，一面硕大的漩涡陡然浮现在悬崖顶上，深不见底，叫人看不清里头的景象。

　　“这是……”

　　“忘川，你先不要动。”大掌柜说着松了手，对着漩涡打出几道银白法诀：“会有些头疼，你且忍忍。”

　　她话音未落，那漩涡里头果然起了反应，原本缓慢游走的气雾瞬间逆转起来，带起的罡风灼烧着陆之道的脸颊，令他险些站不稳。

　　“大掌柜……你究竟要做什么？”诘问声并没有得到回应，大掌柜已然将心思都放在了手上。

　　只是如此挣扎了许久，陆之道依然没感受到大掌柜口中的疼痛，反而见她脸上的神色愈发不对，眉心紧蹙牙关紧咬，显然十分痛苦。

　　“封！”陆之道挣扎着打出一道封灵符，等罡风逐渐停下，立刻要去看大掌柜究竟如何了，可他才刚迈出脚，眼前的人便一个不稳，扑了出去……

　　“小心！”眼见那道虚弱的影子要掉落悬崖，陆之道即刻飞身将其拽住，而后缓缓落地。

　　正在这时，耳旁赫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陆之道抬眼便对上院门外一众神色各异的脸。是崔稹劈开禁制带着魏留徊几人赶了过来。

　　“陆之道！你怎么样？”魏留徊一个箭步飞冲上前。

　　“我无事，受伤的是大掌柜。”陆之道说着随手将大掌柜放在地上。

　　“咳咳……”怀里的人终于缓过来，只是一张嘴便咳了一口血。

　　“阿弥陀佛，大掌柜经脉伤得实在不轻，让小僧瞧瞧。”十方也拎出药箱。一会儿的功夫，原地就只剩崔稹一人笔直站着，他既不走，也没有上前的意思。

　　“忘……忘川……”大掌柜只顾着眼前的陆之道，正欲解释却在张口之后即刻收了声：“怎么会！”她紧张地捂着喉咙，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又变了声。

　　这场面陆之道刚来的时候也是见过的，这大掌柜的嗓音时细时粗，一个不察就成了粗哑的男声。想来是方才受伤，这会儿又控不住。

　　“你莫要惊慌，十方善医，定会……”陆之道安慰的话还没说尽，就见大掌柜一个旋身扭爬起来，紧接着一道白影从远处闪现，下一瞬一只三人高的大如兔便横亘在几人之间，将大掌柜整个掩藏在一片雪白的绒墙之后……

　　*

　　酆都。

　　“崔府君，还魂台传来异动。”

　　钟馗刚踏入天子正殿，就见崔珏负手立在殿前的阶梯下，仰头望着一支盛开的玉兰，思绪早已飘远。

　　“谁的？”崔珏眨眼回神。

　　钟馗顿了顿：“陆判。”

　　此话落地，崔珏半晌没有言语，坚毅的面庞似乎有复杂一闪而过：“我心中有些乱。”

　　“为何？”

　　然而崔珏并未继续，转而问起了不相干的：“你觉得，这满殿的玉兰好看吗？”

　　“总比秃了好。”见崔珏并未接话，钟馗又自顾说了起来：“那会儿小茯苓才将将化形，正逢百年秋日，满殿的落叶时不时扎脚，君上见了嘴上虽然不说，回头却是将满殿的栖梧树连根拔了……”

　　“数万年的的神木，一夜之间全换成有花无叶的玉兰，下官记得，您当时还因此气了好几日，却不知又为何生生忍了下来。”

　　崔珏似乎在听，眼神却飘远了，半晌才轻笑道：“因为，他与你说了一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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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九，你给我站住！”

　　“小茯苓出去已经有了一会儿，我得去瞧瞧。”

　　“你还敢去找它！你今天若是不给我换回去，明天我就能将它丢回断崖自生自灭！”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换成玉兰总比秃了要好吧？”

　　“你还真是铁了心护着它！”

　　“好了二哥，再不去那傻子该等急了，有什么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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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钟馗闻言怔愣一瞬，而后反应过来崔珏指的是方才他说的“比秃了好”，不禁摇头叹道：“倒真似君上所为。”

　　“我不喜欢。”崔珏敛了笑意，沉声转过身来。

　　“既然不喜欢，又为何留着到了今日？”

　　崔珏轻睨了眼钟馗：“你以为我和那倔驴一样不讲理不成？看了十数万年的景，说拔就拔了。”

　　“既然不舍，又为何还有这一世？”钟馗又问，只是这一回崔珏并未回答。钟馗见状行了一礼：“下官无意冒犯，只是……感到不值。”

　　“替谁？小茯苓还是忘川？”

　　“您知道这无甚差别。”钟馗有些为难，小心翼翼道：“下官思来想去，还是有感酆都亏负忘川良多。每每念及君上仅存在世的最后一丝挂念，下官心中便升起一阵歉疚……”

　　钟馗这话说得委婉，但是脸上的惋惜清晰可见。他本以为这话多少能勾起崔府君的几分怜悯来，可不曾想到崔珏闻言赫然脸色大变——

　　“你怜悯忘川，谁又来怜悯那倔驴！今世不同往日这你都看不透？如今再没有作乱的魔人，再无需殉剑的圣灵，便是要他再死一回又如何？还魂台上走一遭的功夫他都等不了吗？”

　　“这……”钟馗有数万年没有见过崔府君如此震怒，霎时心中一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府君大人息怒，下官失言，请大人责罚！”

　　“哼。”崔稹倒没有失去理智，只拂袖背转了身。

　　缓过神来的钟馗顿觉羞愧，他何尝不理解崔府君的心思？只是，君上已经走了数万年，而小茯苓就在眼前，他虽不偏颇谁，可总也过意不去。这会儿遭了崔珏的怒骂，他才醒悟，酆都在意的始终只有君上一人，旁人终究是比不上的。思及此，他终于狠狠闭眼，压下了心头最后一丝怜悯……

　　“起来吧，婆罗山如何了？”过了片刻，崔珏已然平复。

　　钟馗起身：“幽州气运缺失，婆罗山怨气日益浓厚了。”

　　崔珏闻言似是喟叹了一声：“终于……耐不住了啊……”

　　“那，幽州那边，可需派两个人过去？”

　　“都有谁闲着？”

　　钟馗想了想：“近日入城的平鬼愈发多起来，各殿都是焦头烂额的，孟姑倒是想去，可她是绝不能从还魂台抽身的。两位无常现下虽离得近，可那性子又叫人不放心……”

　　崔珏听到此处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熙尧可在城里？”

　　“在，在的。”钟馗道：“前日卞城阎君才召了熙尧殿下回来。”

　　“那好，叫她去吧。”

　　“诶？”钟馗又确认了一遍，似乎不敢相信崔珏会给这位指派差事。这熙尧殿下乃卞城阎君膝下独女，虽然活了好几万个年头了，可那风风火火的性子比黑白无常也好不了多少！怎好叫他们三个凑一块儿去盯人呢？

　　“她不是爱跑吗？叫她好好在外头跑跑，也好给卞城王省点心。”崔珏如此解释。

　　“是。那下官这就去卞城阎君那儿走一趟。”钟馗说着就要退下，只是才一转身又被崔珏叫住：“等等。”

　　“在，还有何事？”

　　“穆清奕如何了？”

　　钟馗一愣：“还在血水湖里沉着呢，算一算，这已经是第三个月了。”

　　“捞出来吧。”崔珏随意说到。

　　“是。下官这就叫人送他回巡州！”钟馗闻言一喜：“想来此后他再也不敢胡乱忤逆大人，自会乖乖在巡州……”

　　“巡州之地，从供养阁另拨个人去。”崔珏打断道。

　　钟馗闻言霎时讶异不已：“府君大人可是说，另指派个城隍去巡州？”

　　崔珏不耐：“你何时话这么多了？”

　　“那，那穆清奕又该去哪儿？”夺了官位的城隍，可还能在戍地有容身之处？更何况，如今的穆清奕早已不知成了什么模样。

　　“你看着办。”崔珏再无多言，转身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