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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踏摇娘(七) ...

  •   李青珞两指小心翼翼捏起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她自小跟着兄长们一起读书识字,确从没在哪本古籍上读到过这句诗,连用了什么典故也摸不清头绪,下意识看向谢煜。

      “别看我。”谢煜头也不抬,“我只知天文地理,不识风花雪月。”

      “……”李青珞的问话立刻从舌尖滚下去了。

      谢煜又拿指尖沾了些许血液,那血已经成了近乎紫黑的颜色,只过了一会便凝固在地面上。他碾了碾指尖,面容沉静似水。李青珞等了半晌没等到他开口,终于忍不住问:“你将它打死了?”

      “哪那么容易?”谢煜若无其事道:“你师兄给你的符箓还剩多少?”

      “差不多都给了荣国夫人,就剩一张……”李青珞话只说了一半,然后像个把家财挥霍无度的败家子一般讪讪然住了口,招来谢煜怒其不争的一瞥。

      “手伸出来。”

      李青珞这会还在自责中,也忘了问他这话出于什么目的,讷讷地就伸出手去,还十分自觉地挽起了袖口。

      谢煜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利落地干完这一切,一点都不怕自己趁机摸一把豆腐似的,莽莽撞撞地就把手伸到自己面前,袖口下露出的一段皓腕如同凝霜一般,手如柔夷,指若青葱,单这一瞥,实在是配得上“美人”这个称号的。

      他指尖在李青珞手腕上轻点了一下,便十分君子端方地收了回去。李青珞的手腕针扎一样短暂地痛了一下,她下意识缩回手,雪白无瑕的手臂上多了一颗朱红的小痣。

      她轻轻抽了口气,“这是什么?”

      “玲珑蛊。”谢煜扬眉,一本正经道:“又叫玲珑美人蛊,种了此蛊之人若是遇险,施蛊者第一时间便能感知到。最适合你这种独自在外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美人服用……”

      李青珞面无表情:“说人话。”

      谢煜总结道:“……比你那张师兄的劳什子‘防登徒子’符管用多了。”

      李青珞潜意识里知道,回了道观,在师爷面前该老老实实叫这人一声“师兄”的,甚至就连老成持重的张师兄也不例外,但不知为何,现在她手心痒痒,很想朝那张俊脸上招呼一拳,把日后吃的口头亏连本带利先还回来。

      李青珞忍住了,把手缩回袖子里,冷静下来后她开始回味谢煜方才说的话,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你在我身体里种蛊……都不提前说一声?不对,你怎么会这种、这种……”

      “这种邪门歪道?”谢煜轻轻笑了一声,语焉不详:“要说邪门是有点,毕竟南诏那种地方,也不是谁都去的了。”

      李青珞知道他游历在外该是见了不少世面,即便如此仍然有些诧异,“你还去过南诏?”

      谢煜道:“近年南诏和吐蕃关系紧张,我还没必要为了一睹其真容而以身涉险,不过是在边境岭南一带遇到了一个南诏老人而已。南诏人善制蛊,其中以金蚕蛊最为致命,其次乃阴蛇蛊、癫蛊……诸如此类,皆乃凶险之物,唯此玲珑美人蛊,如这名字一般柔情似水,据闻是太宗时期南诏与吐蕃大战时,国王细奴罗送给其爱妃护身所用,战场刀剑无眼险象环生,而玲珑美人蛊却将二人千里一线牵,所谓英雄遇美人,再刚硬的心肠都能化成纤纤绕指柔,所以这玲珑蛊不论是从外观、名字还是用处,都像是夫君在保护自己的娇妻一般……玲珑美人,君子好逑。”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青珞,低沉的嗓音缓缓道来,莫名有种暧昧的意味在里头。

      李青珞长这么大,不过从一群光屁股流鼻涕的小孩堆里转移到了一群清心寡欲的道士中,她的同龄人甚至嫁了夫君当了娘,而她还不知“男欢女爱”为何物,也从没想过什么时候招个驸马玩玩,但这次却莫名被谢煜盯得手足无措。

      一阵风吹了过来,将她鬓角一绺碎发吹到了唇边。

      谢煜忽地俯了俯身,他比李青珞高了很多,即便弯下腰还是得低头看她。他缓缓伸出手,似是要把她头发撩到耳后一般。

      李青珞心里已经火急火燎地叫嚣了起来,她保证他要是敢碰一下自己,一定得喊人将这厮手给打折。

      谢煜手停顿在她脸侧,忽地屈指,“砰”在她额头弹了一下,还吹了声口哨,“想什么呢?小县主,你该回家了。”

      李青珞:“……”

      你姥姥!

      ……

      案头的油灯被窗缝里挤进来的风吹得跳动不已,李青珞眼前灯光随之忽闪个不停,她揉了揉眼,将书合上,然后去橱柜又找了一本。

      高宗皇帝还在时便喜欢到上阳宫养病,武皇亦不例外,所以这里的设施一应俱全,就跟宫里没两样。皇嗣好读书,下人们便原封不动地将书房里的书都搬运了一套过来。现在李青珞正一本一本地翻过去,看看有没有哪个名不见经传的诗人写过这两句诗。

      她闹得动静有点大了,李旦终于合上书,“在找什么?”

      李青珞看着父亲,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主意,拿笔将这句诗写下来,“阿耶,你平日里博览群书,知道的肯定比我多,还记不记得有谁写过这句诗?”

      李旦捏了捏鼻梁,也没追问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稍稍沉思了一番,便露出了了然的神色,“百年离别在高楼,一代红颜为君尽,此诗是谁所作我不知,但这背后的典故倒是略知一二。”

      李青珞心里霎时亮堂起来。

      就知道父亲比谢煜那小子靠谱!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讲的是东晋时一位名叫绿珠的女子,当时富甲一方的文人才子石崇对其一见倾心,还为她修建了崇绮楼,颇有些汉武帝金屋藏娇的风流,然而石崇一朝失势,为朝中奸佞所害,被逼交出绿珠,否则便将其下狱,石崇无奈之下,谓绿珠曰:‘我今为尔得罪。’绿珠听罢,便跳下了崇绮楼,以表其贞。”

      李青珞不由唏嘘道:“这绿珠倒还是坚贞之人。”

      “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李青珞默默在脑海中记下,心满意足道:“也没什么大事,阿耶你早点睡,我先走了。”

      “慢着。”李旦喊住她,“今日乔知之一案,听闻你也在场,还反驳了来俊臣的谏言,劝圣人将乔知之关押起来,是否如此?”

      李青珞一只脚刚迈出门槛,进退两难地停在了原地,“圣人此时让我回来,却一句话都没问,我也不敢放送一分警惕得意忘形,但是这件事与其说是身不由己,倒不如说我也有一点责任在里面。且不谈我师兄也在,我若是置身事外,揣着线索闭口不提半字,于圣人那我便更不好交代了。”

      李旦盯她半晌,不知是否他面色总是温和如常的缘故,瞳孔里映着的烛光也显得暖意融融。他身着亲王的金紫服饰,但浑身上下没一点亲王该有的颐指气使的气派,反而像个孱弱的诗人一般。

      半晌后,他掩嘴咳了几声,对李青珞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阿耶,”李青珞又往回走了几步,“你身子没事吧?”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李旦摊开书又看了起来,大约看了几行,见李青珞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捏捏眉间,像是在说一件十分平淡的事,道:“再过几日,是你母亲的忌辰,和我一起回去拜祭一下吧。”

      李青珞点点头,悄然离开。

      回到闺房,她没急着休息,而是将事情捋顺一遍。显而易见的是,她那日在幻境中所见女子,就是那诗句所叹的女主人公无疑,而之所以乔知之受此无妄之灾,就是因为他的婢女孙窈娘在某种程度上与那绿珠极其相似,都是为权贵掳掠,却又无可奈何,唯一的差别是,绿珠当机立断坠楼自尽,而窈娘还在忍辱负重。

      她心中所怨唤醒了这沉睡百年的冤魂,生前不能报仇,死后大可助同病相怜的末路人一臂之力,所以意图杀死魏王。只不过恰恰当时乔知之也在一旁,这罪名阴差阳错地就扣到了他头上。而今日被谢煜伤到的人应该也是“孙窈娘”无疑了。

      李青珞心里知道了那句诗的隐喻,第一反应竟是想让谢煜也知道,似乎能比他这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人提前一步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一件莫名解气的事。

      然而她并未能雀跃多久,很快想到了什么,嘴角笑意一凝。

      既然绿珠的冤魂想助孙窈娘和乔知之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为何那日她在树丛中听到的两人的谈话,“窈娘”的语气中暗含着怨恨和杀意?

      她眼皮蓦地跳了一下,而这时紧闭的窗户“啪”地被风吹开。

      李青珞当机立断站了起来,唤道:“来人!”

      她喊了数声,却无人回应,唯夜风吹过窗牖和窗外树梢发出的低沉啸声。

      李青珞打开门,一双冰冷的手忽然抓住了她脚踝,本应在门外守夜的婢女抬起头,漆黑一片的眼眶中留下两行血泪,脸上鞭痕密布,森森然笑道:“可被奴家抓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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