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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乞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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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色?”钟文端复问。
“死者无一不丹田溃溢、经脉收枯,此为双修走火入魔之相。”见英收敛去面上那一点哀色,平和到寡淡。
“然若定之以双修,双修道法苛求甚多,难能施于十七人。”见英缓道,“若涉及魔修,魔门术法阴邪霸道,怕是不仅仅至于丹田溃溢。”
除去多为散修受害的缘故,更因为宗内以为与魔修无关,才不曾重视,只派了几个弟子来探视情况。
直到今日宗内直系弟子见逢死了。
“那你们找到什么线索没有?”钟文端问。
见英道:“不曾。宗内管事查询一月有余未有所获,我昨日接手至今日,亦无所获。”
余光瞥到破茅草屋里隐过一道人影,可钟文端仿若未见,转身道:“没关系,总有水落石出的那天,当先要紧的事是先把见逢安顿下来。”
见英知意,向见郭道:“见郭,你带见逢回宗门,将此事告知元竹师叔。”
在两人交谈时,见郭哭声已止下来,伏在见逢尸身上流泪,这时听到见英的话,见郭仿佛在怀中烧出一团火来,眼神熠熠,恨声道:“不。不把那妖种杀个魂魄不留,我此生不配做人!”
“擒住那凶手非你我二人朝暮间可为,你且先回宗门将此事上报。”
“不,不……”见郭听不进见英的话,只一个劲摇头。
“你清醒一点!”见英蓦地提高了声音,厉声道,“你如此胡闹,见逢该如何?曝尸荒野?!回宗门,听明白了吗?”
见郭愣愣地盯着见英,眼泪刷地掉下来。
钟文端从未见过见英如此凶戾,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大口喘气。
三人沉默半晌,见英已冷漠下来,道:“你师兄究竟怎么死的,你和我都清楚,你别恨糊涂了。”
操着最重的心,说着不讨喜的话。
钟文端叹了口气,也道:“你回去吧,带着你师兄。”
见郭低下头。少焉,他小心翼翼地将见逢的尸身放下,站起走到钟文端身前。
钟文端不知见郭走到他面前是什么意思,谨慎地同见郭对视。
该不会他多说了句话,见郭便要和他来拼命了吧。
下一刻,钟文端看见这个青年重重地直身跪在他面前,头慢慢压低,最后跪伏在他脚前,哽咽道:“求、求子正师叔……帮我师兄报这个仇,求您,求您了……”
钟文端去看见英。
见英恍若未见。
该怎么说?钟文端想了许久,道:“生离死别,人生常态,你别太难过。”
子正眼里看不见人,一如既往。不言不语和几句安慰并无区别,都是拒绝。
可见郭不懂,依旧伏在地上,抓住一点子正的衣摆,祈求道:“子正师叔,您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求求您,您帮帮我、帮帮我师兄好吗?”
无用功。见英欲言,却听道:
“我真没传闻里那么屌……不,厉害,但我尽力,要是实在抓不住那我也很遗憾。你先起来带见逢回宗门吧。”
说完,钟文端长叹一口气。他不太想牵扯进无关薛如骏的事里去,可一青壮年这样跪在他面前,他实在扛不住。
还有一点点的原因,是钟文端过了开头的激情,对修炼目前提不起劲头来。
钟文端添道:“三个月,我就跟着找三个月,没结果那我实在无能为力,你节哀。”
见郭松了钟文端衣摆,直起身来,神情似哭似笑十分骇人,道:“师叔大恩弟子……”
“停,”钟文端叫停见郭开头,“老哥,回去吧,听话。”
“是是是,我这就回去。”见郭忙不迭点头,连滚带爬到见逢尸体旁,轻手轻脚地抱起来,竟走着去了。
金光壁山脚虽说离意玄宗不远,可总归是隔着座山,见郭这不会是刺激傻了吧?钟文端问见英:“他飞剑呢?走着回去啊?”
“见郭修为不高,御剑不能替见逢抵风。”见英答。
沉默片刻,钟文端笑道:“情深义重。”
子正被人说过油盐不进、铁石心肠,钟文端被人说过油盐不进。油盐不进这点钟文端想不出什么光辉一些的事来反驳,可他知道他离铁石心肠还有些远。
自他来这里,十分愿意规避牵扯到人与人之间感情的事。
感情重了,总能让围观的人受到感染。
感情中间的正主更不必说。
每一点真实的感情,都是来日的遗憾,因为他是早晚要走的。钟文端想带走的是花花绿绿的异世界游记,不是成沓的遗憾。
可钟文端又是个想十分,做一分的人,就像现在,钟文端懒得去管那么多了。
此事正如钟文端早夭的修炼大计,深思熟虑一夜,毁于一刻。
“你们真一点线索没有?”钟文端眼瞧着见郭走不见了影,又把先前的问题问了一遍。
“仅是怀疑……”见英果真有些别的话。
“停。”钟文端又叫了停,“跟我过来。”
天已全黑,钟文端从篱笆上折出来一截干芦苇,点出火来,走向破草房子里。见英不解,却没吭声,跟在钟文端后面。
火光幽幽地探亮了半间屋子,屋里和屋外一样破。一张补着石头的四角三脚桌,一口烂锅——此外除了墙钟文端竟然找不出别的。
传说中的家徒四壁。
不,在一个墙角还有一张草榻,钟文端举着火照亮了这个角。
一个瘦骨伶仃的孩子缩在榻上,在春寒夜里抖得厉害,陡然受到光照,他举起细瘦的手臂遮住脸。
这很不妥,没打招呼冲进别人家里去,钟文端想的却是这个问题。
可现在已经进来了,钟文端问:“这是你家对吗?”
渐渐适应火光,孩子放下手,面容上有一丝惊惧,连应道:“是,是,仙师。”
“今天你一直在这儿?”
“是……”孩子低下头。
“乖,好孩子,你注意到过那个死掉的人吗?”钟文端绞尽脑汁地回想现代幼师怎样教导低龄儿童,竭力企图模仿。
“不不不不!”孩子惊声道,恐惧猛地压重,“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仙师,我什么都没做,我没杀人……”
几乎语不成句,眼里似乎要落下泪来。
钟文端:“……”
模仿失败。
见英蹲下身,温文道:“勿慌,与你无关。我等非来查究凶手,仅是不知尸身何以在此,特来询问。”
小孩盯见英盯了许久,哆嗦道:“我听爷爷说过,仙人是不会说谎的。”
这小孩于修道一窍不通,可见英竟起了个道心誓:“此言无假。”
道心誓不是空口忽悠人的东西——拿它扯淡的修士,在要突破至下个境界的时候就可细细品味道心誓的妙处了。
又静然许久,小孩稍稍向见英那边挪了挪,小声道:“我没杀人,今日夕时金光壁滚下许多雪来,仙师挡住许多,可我屋后面也漏进许多,我去清雪时在雪里发现的人。”
小孩偷瞄钟文端一眼,又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怕别人以为与我有关系,便想把他从屋后面的篱笆下拉过去,可我才拖了一半,人竟都回来了,我害怕便跑回家来了。我要是杀了人,今夜就遭报应!”
“好,我知道了,谢谢。”钟文端起身,道。
“多谢。”见英道。
原来见逢是被人埋在了雪里。
这条线索通不下去了。
钟文端向见英道:“走吧。”
见英点点头,钟文端要出屋门时,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那小孩一眼——瘦得皮包骨,一层旧单衣。钟文端想起薛如骏来。
于是钟文端笑嘻嘻地折过身去,到小孩面前给了他一个钱袋,道:“不好意思,忘了付你酬劳了。”
小孩呆呆地接过来,还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打开钱袋时,两人早出了屋门。钱袋满一袋金锭。
走出很远,见英慢声道:“此子不过舞勺之年,师叔赠一袋金锭,恐为不妥。”
“不妥?”钟文端笑道,“要不你去要回来?”
见英:“……”
“那小子比你聪明,别瞎操心了。”钟文端拍拍见英肩膀。
瞎操心的见英:“……”
钟文端笑了笑,没再说话——那小子哪来的爷爷,诳见英一个道心誓。这小孩看上去怕得要死,却没说错一句话、没迟疑一件事,确实“聪明”。
至少比明明知道小孩在扯淡还正儿八经发誓的见英“聪明”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