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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羽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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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涓宁喃喃地重复一遍,心底隐秘的弦,蓦地被拨动一下,无以言明的伤感从里而外逐渐将自己包围。可就是这样,也哭不出来,只是眼睛里酸酸涩涩,模糊不清。
书馆的门“咯吱”一声在她面前打开来,年迈的夫子撞见涓宁,惊异了一刻,却还是和气地施礼,“姑娘,有什么事吗?”
“什么?”涓宁却似根本不曾留意夫子的问询,“给我看。”
“什么?”这下轮到夫子讶然。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给我看!”
夫子似有些明白过来,连忙取来一本《诗经》。
涓宁的手指在书边滑过,却不翻开。她轻轻叹息犹如风声。
终于忆起来书馆的目的,只不过想问问,长安城的新君侯府在哪里。
此刻却全然没了问询的心情。
“可以……把书卖给我吗?”下山这些日子,也明白想要的东西是要用那些黄的白的东西去换的。
夫子摇摇头,赶在涓宁再问前说:“书,我送给姑娘吧。”
“多谢。”涓宁话声未落,人已是不见了,只留得一个夫子,张张惶惶,以为自己遇见了鬼,或是仙女。
“君侯。”
羽昔挥一挥手,让青衣的仆从站起来。
“有一位姑娘想见您。”
“人在哪里?”
“在……在……”平日伶俐的仆从此时象换了一个人,“在中庭。”
“怎会到的中庭?”羽昔已站起,朝屋外走。
“没人敢拦她,她径自进来……”
“用的什么兵器?”羽昔眉间略略凝重,君侯府的人,都不是生手,怎会让一个女人随随便便就进来。
“剑,啊不,那姑娘只是佩着剑,并没有……只是她,她好象不是凡俗中人的美,让人着实下不了手去。”
羽昔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你们给他给惯坏了。”
仆从尚未弄清这个“他”意指何人,羽昔已不见了身影,他呆半晌,也急急跑向中庭去。
中庭那株百年的金合欢,是从旧宅千里迢迢移栽过来的,此时树下,一个娟秀的少女正面树而立,那背影好熟悉。
目光一下子移向后园,再转回来。
一切,都很明白了。
少女轻捷地转身,怅怅惘惘的神情会令所有人心疼,然而他只是心头紧缩了一下。
终于来了。
涓宁。
比起两年前,她反觉得更幼弱,连瞳孔的颜色也深些,她是变了,不同了,或者……可以要他的命了。他的目光在那碧色的剑上一转,重望进她的眸里去。那里面已没有恨,却比两年前那赤裸裸炽热的仇恨,更让他来得心寒。
“我来杀你。”涓宁笑得疲惫,一脸无辜的样子。
这个好字,竟是答不出口。因为,是真的,也许真的会死掉。手指在戒指上流连,却迟迟不肯按下去。他吐一口气,闭上眼睛,手指微微用力。
“拔你的剑。”
中庭,树后门后,围满了仆从侍女,隔着十数步甚至数十步的距离,也都被那沉重的压力压得动弹不得。
一道青虹破空,窒息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在自己所布下的赤色屏障后,羽昔清楚地看见那束青色的剑光直指向自己。
“烈军焰!”
赤色的火焰暴涨,然而……即使眼前的一切都被这赤色的旋涡所覆盖,冷冷的青光仍极清晰地在眼前闪耀。一种是绝望的情绪冷冷袭上心头。
“月!”
月,如果你在这里,是不是还可以赢,如果你在这里……可即使你在这里,你又会不会为了我,不惜牺牲我们的秘密,还是你会,趁这机会带了曲泠,头也不回地离去?
你曾经对我说,父亲母亲都死了,那也没什么,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都可以。现在呢?有了曲泠,连我,你也可以失去,是不是?
红色的幻象消失,看一眼剑身匆匆滑过的血迹,又看一眼捂住心口的羽昔。
那也没有关系……月,失去我也可以,你不会为我哭泣,至少你不会伤心,是不是?
呼吸慢慢地变冷,眼前一片黑暗,羽昔的唇边却散逸一丝微笑。
所有的人都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被他们敬畏得象神一样的君侯大人,竟会死在这纤弱的女子手中,不,不可能!
“妖术!”一个男人大叫起来。
其他人立刻恍然大悟。妖术,当然,一定是妖术,只有妖术才可能。
“妖术!”又一个人大喊起来。
“妖术!”所有的人高喊,而惊慌的情绪反不如刚才浓烈。
涓宁不屑地瞥他们一眼。
她无意解释什么,既不知该如何解释,更,不愿解释,眼前的这些人,根本不值得她说一个字,甚至,不值得她杀。
冷冷扫过他们的眼神,令人们心神俱丧,逃之夭夭。看着这一切,涓宁微微一笑。
走了,倒好,心底泛滥的恶念,让她有抑制不住的杀戮的冲动,都走了,倒好。
站在含笑而逝的羽间身前,涓宁的心不由地刺痛了一下,君侯,君侯……
是早忘了爱恨的感觉,对君侯,也是一样吧,杀他的坚持,变成他死后自己心头的空洞。杀他,是对,是错,可以不管,甚至不想,然而……
心间无止境的怅惘,究竟自何而来?
“你杀了他。”
一个声音,自身后毫无预兆地出现。涓宁回过头去,眼神却瞬间凝结。
一个看上去还没有长成的少年,没有梳束的长发在白缎的披风上闪闪发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定定看她,澄澈透明。
涓宁却不禁颤一下,这孩子,这孩子,自己是见过的,那眸子,那五官,那表情。一个认知从血液深处泛起,她长长舒一口气。
三分似师忆青,七分似自己,怎么会还猜不出他是谁。
“他不想死掉,他想守护着月一辈子,可是,他为什么会笑?”
涓宁温柔地笑,“我也不知道。”
曲泠却也不缠,他把这问题丢开,再次展开笑颜,“曲泠。”纤细的指头朝自己点一点。
“我叫涓宁。”涓宁忍不住拂一拂他落到额前的长发。
“你是姐姐吗?”曲泠的眼底满满的都是渴望。
“是。”是,是的,是你双生的,却也是初次见面的,姐姐。
“姐姐。”曲泠有意把两个字都念得很重,望向涓宁时露出孩子一般顽皮的笑,涓宁不禁也一笑。
“来,来看看它,姐姐。”曲泠将一只手伸给涓宁,涓宁小心地握住,手心流过一阵激颤。
暗淡沉寂的后院里,曲泠的笑是唯一明亮的点缀。他奔到窗前,取下笼子。
“翠是曲泠最好的朋友。”
涓宁凝视着鸟笼,有一刻钟,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翠……?”她又睁开眼睛,“它在哪里?”
“这……这里呀。”曲泠慌张地看看鸟笼,又看看涓宁。
“不,它不在。”涓宁上前一步,握住曲泠的手,声音更温柔,却坚定。“好好想想,它在哪?”
“它……它……”曲泠几乎要哭出来,却拼命忍住泪,“翠……翠……翠,你去陪妈妈吧,她一个人,很孤单呢。她等曲泠很久了,可是,现在,曲泠还是不能去的。”
“明白了。”涓宁突然抱住了曲泠。
“如果只是杀死羽间……”
昔月的双眸冰冷,“可是你连泠儿也带走。师,涓,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