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梯》疏舒

15、心魔

　　深夜，白烟从窗缝吹入，床上正打坐的人身影晃了晃，倒了下去。

　　房门处的插栓被控制着移开，白日里衣冠楚楚的中年儒生推门而入，面上带着得逞的笑。

　　他刚一走进屋，就闻到一股奇异的芳香。中年儒生深吸一口，闭上眼睛，仿佛置身花海。房中不知何时摆了盆盛放的红花，妖娆艳丽，叫人移不开目光。

　　这奇异香气，似乎就是这红花散发出来的。

　　中年儒生见过许多奇花异草，倒是从未见过这种花，于芍药颇为相似，这香气，却连最香甜的香料，也及不上它半分。

　　而且这香气被吸入体内，只觉腹中温热，十分舒服。

　　中年儒生又看了那花一眼，才走到床边，看着倒在床上已然陷入昏迷的闻歌，眼中贪婪愈加明显。

　　“倒是没想到，在这凡人都城，还能遇见这样的绝色，还是炼气期大圆满的修为，当真是上天为我准备的绝佳炉鼎。”

　　红花妖娆，美人绝色。

　　他伸手抚上闻歌的脸，却见昏迷中的美人蓦然睁眼，同时中年儒生只觉腹中一凉，一把匕首深深刺入他丹田中。

　　匕首上蕴含的暴戾灵力瞬间炸开，中年儒生当即发出惨叫，整个人被巨力掀飞出去，砸碎房中木桌，口中不断涌出鲜血。

　　他的腹部被炸了个大洞，鲜血肠子流了满地，十分血腥可怖。

　　闻歌翻身下床，艳丽的脸上溅了几滴血，愈发衬得面容冷冽如霜。她厌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中年儒生，一脚踩在他的下半身。

　　只听见血肉爆裂的声音，中年儒生又是一声惨叫，整个人面如金纸。陷入巨大的恐惧当中。

　　他身上的灵力像被什么桎梏，无法动用分毫。剧烈的痛意让他连昏迷都成了一种奢望。中年儒生惊恐地看着朝他凑近闻歌，口中不住求饶：“别杀我，别杀我。”

　　他的声音很虚弱，但在这寂静的夜里，这样的距离，足够闻歌听清楚。

　　“炉鼎？”闻歌忽然笑了，如罂粟艳丽，却危险至极。

　　“真是熟悉的字眼啊。”　让她深恶痛绝的字眼。

　　闻歌面色一寒，随着话音落下，森冷的匕首毫不犹豫插进中年儒生左眼，穿破头骨，直刺入石质的地面，发出金石相交之声。

　　惨叫被封在喉中，中年儒生右眼翻白，表情惊恐扭曲，整个人彻底没了声息。

　　闻歌看也不看他一眼，拔出匕首往中年儒生的衣服上擦了擦。起身走向那盆红花。

　　“绪秋，你又救了我一次。”目光透过这盆花，闻歌仿佛又看见绪秋的笑脸。

　　那是绪秋某次外出，从一个小秘境里带回来的奇特植物，名为红娘子，与芍药颇为相似。花朵妖娆艳丽，香气却有封锁灵力的效用，不过只对筑基期以下修士才有用。

　　后来，绪秋发现，这红娘子的香气。辅以麻痹神识的迷药，也能对筑基期修士有所限制。能让筑基后期修士灵力封锁半刻时间。

　　发现那瓶散魂丹的时候，闻歌就猜到，这中年儒生今晚必定会对她下手，是以早早在烛火中，添加了麻痹神识的药粉，又摆上红娘子，只等着客人上门。

　　只要这人近身，她就完全有把握在一息之内重伤他。

　　小心把红娘子收好，闻歌看向地上中年儒生的尸体，指尖捏了一道符箓。

　　这是她在宗门时用灵石换的上品火符，用在这等败类身上，可惜了。

　　火蛇从指尖蹿出，落在中年儒生尸体上，瞬间将他淹没，空气里传来一股皮肉烧焦的难闻气味。

　　闻歌转身开门想要出去，就在此时，一道黑气猛地从尸体上蹿出，直冲闻歌而来。

　　闻歌只觉背上升起一股寒气，刚转过身，黑气撞上她面门，无数疯狂暴戾的气息顷刻间涌入识海。

　　闻歌仿佛置身炼狱，眼前是一片血海，无数亡魂在血海中痛苦哀鸣。

　　“姑姑救我。”少女满身是血，脸上伤疤纵横交错。

　　闻歌惊惶后退，双脚踩入血水中，冰冷刺骨，冻得她一激灵。

　　她记得这张脸，那是她成为琼霞苑掌事姑姑时，第一个死在她面前的人。

　　她叫宋宁，因为不听话，被买主采补而亡，死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死后还被那个人渣划花了脸。

　　被带离琼霞苑前，宋宁抱着闻的腿苦苦哀求，不要卖了她。

　　可闻歌没有办法，她不过是个性命由人的炉鼎，她救不了任何人，甚至，她也救不了自己。

　　“宋宁，对不起。”

　　闻歌失神呢喃。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

　　很快，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那是一个小女孩，圆乎乎的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血肉模糊的空洞。

　　她被那个畜生剜去眼睛时，只有八岁。

　　心脏传来抽痛，闻歌似乎听见，小女孩甜甜地喊她姐姐，她说，姐姐，依依听话。

　　那时候她在干什么？

　　哦，她因为得罪客人，被公子扔到水牢里七天七夜。

　　她明明答应过会保护依依的。

　　泪水划过脸颊，眼中一片血红，那是血泪。

　　心口的疼痛愈发强烈，无数张熟悉的面孔出现，都是她们惨死时的模样。

　　闻歌无力地跪倒在地，“对不起，对不起......”

　　清问赶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

　　闻歌跪在门口，七窍流血，神情哀伤又绝望。她在道歉。

　　戴在她左腕上的佛珠不断闪烁金光，却始终驱不散她眉宇间那股黑气。

　　那是无数女子惨死时凝结成的怨气，能勾出人心底最深的伤痛和戾气。

　　这是被怨气引出了心魔。

　　清问叹了口气，咬破手指，在闻歌额上画出一道佛印。

　　佛珠光芒一，那双失神的眼眸，终于清醒，然而不过一瞬，就径直朝他倒了下来。

　　清问把人接住，离得近了，他这才注意到，闻歌身后的房间里，躺着一具焦尸。

　　他将闻歌打横抱起，看着她陷在昏迷中依旧满是痛苦的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

　　“痴儿。”

　　闻歌醒来时，是在一片山林中。鸟儿叽喳叫个不停，阳光穿透树叶落在她身上，透出几分斑驳生机。

　　清问正坐在旁边，地上有片芭蕉叶，放着几个红彤彤野果子，十分好看。

　　“大师？你又救了我。”闻歌自嘲一笑，她还是把那中年儒生想得太简单了。这畜生留了后手，死了也不叫她安宁。

　　昨晚那个幻境，差点让她死在里头。

　　额角隐隐抽痛，闻歌内视自己的识海，本就残缺一角的识海，现在更破了，甚至还多了几分被心魔侵蚀的痕迹。

　　真是......糟糕啊。

　　“你受怨气影响，引出了心魔，以后每天诵经一个时辰，以祛除你心中戾气。”请问说的是引出心魔，而非生出心魔。

　　闻歌的心魔，早在很久以前就种下了，如今经历那么多，又多次被煞气和怨气侵蚀，这才终于爆发。

　　若是置之不理，终有一日，她会堕入魔道。

　　清问身为佛门中人，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堕魔。

　　“多谢大师。”闻歌没有反对，她昨天已经感受过心魔的力量，不会自不量力地，认为能够靠自己的意志对抗心魔。

　　有了这位佛门高僧助她，能省去不少麻烦。

　　拿了个野果咬了一口，闻歌动作一僵，那又苦又涩又酸的味道，这果子......骗人的吧？

　　闻歌的脸几乎皱风干的橘子皮，她艰难地咽下嘴里的果肉，看着手里被咬了一半的野果，有些怀疑人生。

　　“大师，您摘得果子，自己吃了吗？”闻歌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为什么看着这么漂亮的果子，能难吃成这样？这是人吃的东西？

　　“吃了啊。”清问张开手，同样是个被咬了一口的果子。“不过因为太难吃了，我就没吃完。”

　　闻歌感觉他在开玩笑，难以置信地指着那堆果子：“你知道果子难吃，还放在这儿给我吃？”

　　“万一你喜欢吃呢。”清问笑容和煦，丝毫没有坑了队友的自觉。只是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此地离城中不远，闻姑娘既然醒了，我们还是先离开吧。昨日那医馆馆主之死，很快就会被发现，必定会查到我们二人身上。”

　　他们一个修为尽失，一个还未筑基，随便惹上什么，都是不小的麻烦。

　　闻歌沉默，赌气似地把手里的果子狠狠扔出出去，准备启程。

　　“不过，我们该往哪里走？”昨天进城本就是为了问路，现在路没问到，人命倒是背了一条。虽说再来一次，闻歌依旧会选择杀了那个中年儒生。但此时也不免觉得有些麻烦。

　　厌烦的情绪一旦升起，闻歌就感觉耳边有个什么声音，不断怂恿她，杀了那些凡人，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这话不能不听，也没法装成听不到，直把她逼得心浮气躁，挥手就打断了一口海碗粗的大树。

　　树干轰然倒下，带起一阵尘土。

　　清问被这尘土呛得咳嗽，表情无辜：“不知这树做错了什么，闻姑娘非要折了它。”

　　闻歌没理会他，看向清问身后，面容冷肃：“出来！”

　　几个身着黑衣的汉子这才显出身形，看着闻歌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死人。